一个壮实的小胖子挡住了夏边的归路。他伸手推了夏边一把,说,侬打我的朋友做啥?夏边心里叫一声,“哎呀,完了”,背脊掠过一阵凉气。但他用力按住想要撒腿逃跑的冲动,假装镇静,用手一指站在小胖子身侧的狗驴子说,你问他!是他先来撞我的,他是故意的。小胖子转头问狗驴子,侬先撞伊的啊?狗驴子说,小赤佬老驴(老卵),架子大,我跟伊打招呼,伊别转头装了没看到,当我空气伊刚(讲)。夏边这才知道狗驴子找他寻衅的原因,想起之前曾有同学抱怨说他目中无人,与他打招呼,他却视而不见没有反应,但其实他是近视眼,距离远了,眼睛鼻子界线难分,哪张脸都是一片模糊。为了避免“视而不见”的误会,他后来总是刻意避免与人目光相遇。夏边将这一茬告诉了小胖子和狗驴子,说自己并不是装得视而不见,而是真的“视”而不见,因为近视眼,看不清楚。出乎夏边意料之外,小胖子和狗驴子十分通情达理,他们立即化干戈为玉帛。小胖子拍拍夏边的肩膀说,哦,是这样啊,算了算了。又一指狗驴子,有点嬉皮笑脸地用沪式普通话说,他是狗卵子,我是熊跃进,打狗看主人,你不要跟狗卵子一般见识哦。狗驴子在一旁拍打小胖子肩背,说,佛要瞎三话四瞎讲八讲。又对夏边说,我叫刘沪生。侬叫啥名字啊?夏边说,我叫夏边。如此,夏边与熊跃进刘沪生忽然之间便化敌为友,从“战略对手”变成了“战略伙伴”。
熊跃进其实就住在夏大爷家楼上。安徽说他是小流氓,夏大爷很不以为然。说,小孩子,什么小流氓!我看那孩子胆子大,有出息。夏大爷常说安徽没出息,胆小,老实巴交的,像他爹光武。夏边听他爸说过,夏大爷年轻时在村子里胆子大,不下地干活,到处晃悠,后来就去当兵了。他弟弟光武是个老实农民,老婆孩子热炕头,守着二亩三分地哪里都不去。结果夏大爷后来当了干部,随部队南下到上海转业后还当了一家仪表厂的党委书记。光武却还是窝在家里做农民。夏大爷没孩子,他弟弟光武却有仨孩子,后来就把老二安徽送到上海给夏大爷做养子了。安徽刚到上海时七八岁,土里土气,一口山东话。现在却有点神气活现了,动不动还教训夏边,夏边心里对他很不以为然,特别是听他与隔壁李秀英一家说话时还说上海话,那上海话生硬而且分明夹带着明显的山东口音,不伦不类,滑稽可笑。
另一个说熊跃进是小流氓的是狗驴子的妈,她那样说倒是情有可原,因为有一回她在家洗澡,熊跃进爬到她家窗口上看到她洗澡了。狗驴子妈从洗澡盆里出来穿上衣服立即就跑到熊跃进家去找熊跃进爸告状,熊跃进爸是个退伍军人,四川人,动不动就说“锤子”,熊跃进后来告诉夏边“锤子”就是“驴子”(卵子)。那天狗驴子妈去告状,满心期待那个四川老兵油子会好好“锤”他那个小流氓儿子一顿。熊跃进爸要熊跃进给别个(人家)说清楚讲明白,要不然就“锤死你个龟儿子”。熊跃进说那是偶然的,他不是成心去看狗驴子妈洗澡的,他去找狗驴子,叫唤几声没人应答,他就绕到前面窗户那里爬上窗户想看看狗驴子在不在,看到里面白乎乎一个光身子,还以为是狗驴子,结果那个光身子在里面大叫“流氓”,把他吓一跳,赶紧就闪开了,还差点摔下来。狗驴子妈说,不对,我骂侬流氓,侬头缩下去一歇歇(一会儿),又爬上来看了。熊跃进爸问熊跃进,有没得?熊跃进说,没得。狗驴子妈说,侬看了就不要赖。熊跃进爸就问狗驴子妈说,那你想啷个办嘞?狗驴子妈说,侬的儿子,侬管教呀!熊跃进爸想了一秒钟,忽然对熊跃进吼一声,把衣服脱了,你也让她看一哈。熊跃进一听笑嘻嘻立刻扯着小背心双手一举脱了。狗驴子妈目瞪口呆,转头就走,一边骂骂咧咧说熊跃进父子都不是好东西,老流氓养了个小流氓。
狗驴子妈那一阵坚决不许狗驴子跟熊跃进一起玩。她手指一戳一戳点着狗驴子的脑瓜说,没出息伐侬,老早就喊侬离那只小流氓远点了,伊喊侬“狗驴子”,难听都难听死了,现在那只小流氓又来偷看侬姆妈打浴。侬再去跟伊白相,就不要回屋里来了。可是,狗驴子还是偷偷地跟熊跃进一起玩。他们是同班同学,在学校里熊跃进打架没有对手。狗驴子却常常被人揍。后来有一次狗驴子又被人揍,熊跃进去帮他报仇,脑袋被人家打破了。老师把家长都叫去了学校。狗驴子妈也去了。那之后狗驴子妈又不逼迫儿子与小流氓熊跃进断绝外交关系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