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强
从南洋返航回来,水客船在汕尾镇靠岸。
上岸后,开腾总是先把穿了一个多月的脏衣服拿去洗。即使是小帮回来可以回家休假,开腾也是先把脏衣服拿去洗了,然后才回家去。
开腾认识了一位洗衣服的女工。这洗衣女工身材修长,模样少见的清秀,对客人和蔼可亲,但言语不多,干起活来却动作麻利,有条不紊,而又一丝不苟。慢慢地,开腾和她熟络起来,开始和她闲聊几句,谈些家常。
开腾打听到,这洗衣女工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小女孩。开腾觉得,这寡妇靠帮人洗衣服维持生计,实在好可怜。
一天,开腾去取衣服的时候,问寡妇:“你靠洗衣服为生,家里还有什么人?”
寡妇平静地说:“家里没人了,就这小女孩,七岁了,她父亲去得早。”
开腾问:“那娘家的人呢?”
寡妇淡淡地说:“早就没有联系了。”
开腾接着问:“为什么?”
寡妇摇摇头,说:“我不想连累娘家的人。”
寡妇就一句,再也没有多说。
后来,开腾打听到,这寡妇今年二十九岁,丈夫曾经是个地下共产党员,前几年跟随海陆丰农民领袖彭湃闹革命,被杀害了。她怕连累娘家的人,跟他们完全断绝了来往,隐姓埋名,靠帮人洗衣服维持生活。
这天,小帮后上岸,像往常那样,开腾首先来找那寡妇帮洗衣服。
聊开了,开腾就告诉寡妇:“我原籍新会七堡,家父早年在顺德陈村打工,后来做生意,娶了个陈村女,就落籍了陈村。我在陈村出生,但从小在老家由祖父母照看,在那里长大。后来,祖父祖母先后去世,十六岁那年,我就回到顺德父母的身边。”
寡妇问:“那你为什么不跟父亲做生意,却自己出来走水客?”
开腾说:“我本想考科举的,但科举早废了,我没兴趣做生意,就出来走水客了。”
寡妇问:“你看样子也不小了,成家了吗?”
开腾说:“我今年三十三岁,早成家了,有三个孩子,大儿子都十二岁了。”
寡妇说:“看不出来,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开腾说:“常言说,家丑不往外扬,但不瞒你,我想跟你说说我的家丑。”
寡妇说:“还是别说的好。常言也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开腾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寡妇赶紧说:“别误会,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是说我,我是说我自己。”
开腾继续说:“我怕失礼你,我老婆嫌我一年到头走水客在外,七年前跟人私奔了,再也没有回来,撇下三个年幼的孩子。我只好把孩子托给亲戚照看。”
寡妇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孩子,这当妈的也忍得下心。”
开腾说:“我很直言,我看到你善良又勤快,我是说,如果你愿意,我想你做我孩子的妈,带上你的孩子,我会把她当亲生的看待,和我的孩子不分彼此。”
其实寡妇早就知道开腾的意思,就说:“我不想连累你,我想你是知道我的身世的,孩子他爸 …”寡妇没有继续说下去。
开腾说:“这些我都想过了,但你去了顺德,你就可以远离这担惊受怕的地方,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
寡妇摇摇头,说:“但是,我会连累你的。”
开腾说:“顺德和这里不一样,在那里我没见到那些 …”
开腾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词,但两个人都明白指的是什么。
开腾继续问寡妇:“我是真心的,我想你来当我们孩子的妈,你觉得怎么样?”
寡妇想了良久,终于默默地点点头。
开腾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寡妇说:“我是不想让人知道我的姓名,我怕连累我的亲戚朋友。”
开腾说:“既然你愿意做我的妻子,我当然不会出卖你的,难道我也不能知道?”
寡妇说:“人多口杂,还是没人知道的好。”
开腾说:“那你总得有个名字啊。”
寡妇说:“这样吧,我娘家姓陈,我是你的第二任妻子,那你叫我陈二就行了。”
开腾说:“真是巧,我的前妻也姓陈,顺德陈村人。”
寡妇说:“也是巧了,我的前夫也姓李,海丰人。”
开腾说:“那就好了,你把孩子带过来,连姓名都不用改了,就用原来的姓名吧。”
寡妇说:“孩子叫李慧雯。”
开腾说:“那好,就继续叫李慧雯吧。”
就这样,开腾带着陈二和李慧雯回到陈村。
锦波和陈凤见到儿子带回来个潮汕媳妇,虽然陈二说的是潮汕话,两老一句都没听懂,只靠开腾做翻译,但陈二端庄大方,礼貌得体,两老很是喜欢,觉得陈二就是这个家的贤妻良母。
接着,开腾带着陈二和李慧雯回到新会七堡老家,拜祭祖先,然后把李章和李欢接回陈村。这时,李章已经十二岁,李欢也十一岁了。
开腾在老家堂兄的家里,见到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又瘦又黑,而且皮肤特别黑,比整天在田里干农活的种田人都要黑,好像从非洲来的那样。
开腾就问堂哥:“大哥,又生了个儿子?我一直都不知道的。”
大哥说:“不是,他是村里的一个孤儿,今年六岁,父母都死了,我见他可怜,就把他暂时寄养在家里,看谁能来收养他。他叫李恺,他长得这么黑,村里人人都叫他黑鬼恺。”
陈二说:“这孩子也真是可怜,这么小就没了父母。”
陈二接着说:“阿应,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收养了这个孩子吧。他又是同宗同祖的,就当李家多了一个儿子。”
开腾说:“陈二,你能照顾得来吗?我们已经有四个孩子了。”
陈二说:“四个五个也差不多,多一双筷子就是了。”
再也没有多说,开腾就欣然收养了黑鬼恺,带着四个孩子回到陈村。接着,把在陈村亲戚家寄养的李珍也接了回家。
冷冷清清了多年的家,一下子热闹起来,五个孩子和一个新妈;这五个孩子,就像一级一级的梯级一样,十二岁的李章、十一岁的李欢、九岁的李珍、七岁的李慧雯、和六岁的李恺。
李章、李欢、李珍三个同胞兄妹,突然有了个新妈,又不是亲生的,这“妈”怎么都叫不出口,但开腾执意要孩子叫陈二为妈,三个孩子就是不依。
陈二说:“别难为孩子了,他们喜欢叫我什么都行,不就是一句吗,别这么较劲了。”
李章已经十二岁,也开始懂事了,但李章从小就性格腼腆,见到陌生人都会脸红,就羞涩涩地叫了声:“二妈。”
而李欢和李珍怎么也不肯开口叫一声妈。
这些日子里,孩子们都听到大人们说,父亲娶了个潮州老婆。珠江三角洲一带的人都习惯称潮汕人为潮州啷,啷是潮汕话“人”的发音,也是潮汕人的代名词。
李欢是个泼辣的女孩,说话大胆直率,直接了当就对陈二说:“大人们都叫你啷婆,我们也叫你啷婆,可以吗?”
开腾觉得李欢这孩子太没礼貌了,怎么可以叫长辈为啷婆呢?
反而陈二却不以为然,亲切地对李欢说:“啷婆就啷婆,怎么称呼都是一句,叫我啷婆,也行。”
李珍看到姐姐这么对陈二说话,而陈二又是那么慈祥,也学着姐姐的模样,怯怯地对陈二说:“我也叫你啷婆,可以吗?”
陈二笑着说:“行,你也叫我啷婆吧。”
从此以后,只有李章叫陈二为二妈,而李欢和李珍就一直叫陈二为啷婆,连李恺都学着两个姐姐叫陈二为啷婆。
(根据前辈叙述整理改编,未完待续。原创文章,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