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野性童年

年龄一把,事业全无,头发不多,毛病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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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童年,是在成都东门外蔡家大院度过的,地点靠近三官堂东面的糍粑店,那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事情了。

       1948年,我到学校发蒙念书。我入学的学校,叫成都市力田小学,解放后,学校从新糍粑店搬到了净居寺,改名为成都市永兴乡小学,就是现在的成都市龙舟路小学的前身 。

       到学校念书,我凭着一点小聪明,学习成绩诚然比不上班上最好的同学,但也差不到哪里去。课堂上随意讲话不听讲,还喜欢接老师的嘴,成绩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纪律方面,我是让各位老师伤透脑筋的那类学生,俗称‘沸头子’。课堂上表现差,课堂外,惹事生非打架各孽是常有的事情。有一次打的架,打得有点出格,对方是一女生,而且还是校长的表妹,因为一件小事和她吵了嘴。我本以为吵完就完了,不想这位女同学有一点假小子性格,竟然主动向我约架,不同意又太丢男生面子。时间选在那天放学后,地点在后操场。那天的干架,她吃亏比我多,不过我也不好做得太过,让她赢了最后一盘后,主动结束了这场‘非对称性’争斗。‘战绩’是我滚了一身尘土,她漂亮的红毛衣撕裂了一条大口子。我不知道,她的表姐校长有没有给她什么处罚,我是被要求请家长,第二天放学回家后晚饭‘停饭反省’,外加一顿‘笋子熬肉’(竹片打屁股)。

       读到小学三年级下期,班主任换成了一位叫张绿波的女老师,三十岁出头,性格特别温和,哪里压得住像我这样的沸头子学生。老师惯常使用的全班批评,办公室罚站和请家长这样的处罚,收效似乎越来越差了。四年级时,张老师改变了对我的策略,从过去的批评‘打压’改为‘招安’。那学期,区团委批准我们小学建立少先队组织。张老师想抓住这个机会,培养我第一批入队,借机把我‘招安改造’成好学生。我这一方面,对少先队的什么队旗,队歌,什么立正举手行队礼这些新鲜东西很感好奇,也想借此出出风头,家长方面自然是乐见其成,三方面一拍即合。那几个星期里,我拿出了最大克制力,努力改变自己的行为模式。上课听讲认真了,作业按时完成了,放了学即使不当值也主动留下来帮助打扫教室卫生了。如我所愿,我第一批入了队,还当上了小鼓手,那是我整个小学时期的‘亮光时刻’。 只是好景不长,过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后,我故态复萌,过去那些劣根性又都重新冒了出来,让各方面都很失望。  

       住在城乡结合部的地方,一年四季能够玩耍的东西,要比城里的孩子多很多,尤其是在春天和夏天的乡下。春天上树扒鸟窝,用长竹竿粘鸣蝉都让我们感到无穷的乐趣。最让我得意的,是从蔡家大院的林盘中捉一只画眉鸟,用一根细绳拴住一只脚带到学校去,这会让很多男生羡慕得眼睛都会鼓出来。当然,要抓住一只画眉鸟,也是一件很费功夫的技术活。首先,你要去收集很多蜘蛛网,加一点水制成粘性很强的一坨胶泥。然后,把枣子样大小的凝胶固定在一根长竹竿的尖端,再用它去粘住画眉。要粘住一只停在树枝上的画眉,既需要很好的耐心,也需要技巧,一不小心让画眉发现后扑腾一声就飞走了。

       我们上下学路上有一条两米来宽的小溪,夏天涨水时在一座小桥下方形成了一个回旋翻滚的回水沱,我们为它取名叫‘牛滚凼’,我们时不时要去那个地方游泳。下河游泳,本来是学校严格禁止的,一旦被抓住,是会受到严厉处罚的。但是,我们有时实在抵挡不住水的诱惑,会偷偷邀约几个小伙伴一起到牛滚凼游泳。一般情况下都很安全,不会被学校发现,但是有一次却发生了意外。

       一个下午,骄阳当空,树上蝉子拖得长长的鸣叫声,让人愈加感觉到热的烦躁。我和另外两个小伙伴,避开了同路回家的其他同学,把衣裤在田埂上浓密的黄豆杆丛中藏好后,陆陆续续下水了。 我们刚刚从桥上跳了一两次水,突然就听见有人大声呼喊,“快起来,有人抱衣服了”。原来是后放学回家的几个男同学,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们藏起来的衣裤,抱起来向学校飞奔而去。几个人急忙从水中跳起来追赶上那几个人,经过一番撕扯,一个小伙伴抢回了他的内裤,另一个抢回了一件上衣。最惨要数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抓到,这意味着我要光着身子去学校接受处罚。  

       根据儿童成长心理学理论,儿童长到七岁以后,就开始对自己的隐私部位有了羞耻感。我们那时是小学四年级,十岁左右的年纪,已经会有这种心理反应了。 抢回了裤子的小伙伴自然没有问题,另一个小伙伴抢到上衣,倒过来当裤子穿也问题不大。经过了一阵慌乱之后,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用牛滚凼沟边的稀泥,在身上抹出一条黑色‘内裤’来遮挡敏感部位。一行人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学校接受处罚,每个人写一份检讨,并且要求第二天请家长。

       我家住在近郊的蔡家大院,实际家里的生意在水津街,开一个中等规模的烧柴铺,于是我便有必要在蔡家大院和水津街之间频繁走动,这条路成了我最早观察社会和学习生活的‘大学校’。如果上午从家里出门,路上能看的不多,多数是小餐馆,糖果铺或者肉铺之类地方。下午从水津街回家时,观看的内容就要丰富得多了,手工制作火柴盒的,用废弃汽油桶拉制铁钉的,拉麦芽糖的……。最吸引我的是三官堂附近的一家冥器店,老板和老板娘是一对小矮人。他们不但扎制五颜六色的灵房子和牛羊猪狗,还会做包含有现代元素的冥器,比如汽车、自行车和别墅什么的。

       观察社会活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理,也不是完全没有代价。小孩子一看上了劲就忘了时间,往往会坏了正事。有一次,我吃过午饭,提一个装好苦瓜烧肉的饭盒,要给水津街铺子上的爷爷拿去作午饭。我走到王化桥那家制作铁钉的铺子,正好遇到工人们正在进行铁钉制作的最后一道工序。我睁大眼睛,观看工人怎样用绞车把一根根用废油桶剪成的粗钢丝,从一个竖立的钢板的小孔中硬生生地拉过,使其规整成圆柱形,又怎样把它们切成一根根一寸来长一头尖一头有‘帽’的铁钉。我看得很仔细认真,生怕漏掉了工人的哪个动作。突然,我感觉右耳朵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不由自主地被人提着耳朵拉出围观的人群,等我痛苦地转过头来,才发现站在背后的是我父亲。他在我走后很久才从家里出发,等他到了水津街后发现我还没有到达,即刻返回来原路找寻,在这里把我截住。接下来回家后发生的事情,每个顽皮孩子都可以猜到。

       我就这么一路淘气一路随性地成长,到十一、二岁时,兴趣和爱好也发生了颠覆性改变,沿街观察已经满足不了我的好奇心理,我开始喜欢上了各大戏院的各种演出。东丁字街的华洋大舞台,棉花街(现在的东风路前身)的群众京剧团,以及水井街的望江川剧院,都是我们几个小伙伴暑假时经常爱去光顾的地方。小孩子哪来的钱看戏?当然是免费白看。我们的办法是仗着个头小,裹在几个进场的大人中间混进去,即便被抓住,也不过是从人堆里被抓出来挨两句骂了事。遇到那种情况,我们也不会轻易放弃,我们会耐心地等在检票口,等大戏演到最后一两场时,检票员往往会撤掉放大家进去。我个人去得最多的剧场是群众京剧团,尤其喜爱筱虎辰出演的“美猴王全本戏”。开初,也懂不起京剧的什么唱腔和门派,酔迷的是筱虎辰精彩的前后空翻动作,和他挥舞金箍棒的那番撩人功夫。后来慢慢地,点点滴滴地,就对京剧铿锵的音乐和优美唱腔有了兴趣。及至成年后,我对京剧有了一些感觉和喜爱,想必和那个时候受到的童蒙熏陶有点关系。

        沈从文先生在他的《从文自传》中,描写了他童年时代的那些‘荒唐’往事。说他在上学或者逃学的路上,对什么东西都好奇都喜欢看,绞绳子的,织竹簟的,制香的,打拳的,下棋的,甚至大人骂架的,他也要看,而且从头一直看到骂出结果为止。他还在书中说,“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我的猜想,小书指的是他小时候上私塾时从《幼学群林》、《论语》或者《尚书》等书籍中获得的学问,大书指他经常逃学,跑去观察社会了解社会底层的各种状况,从中去学习社会,去丰富自己的人生阅历,这为他日后成为文学家奠定了最初的生活基础。而我呢,虽然也从观察社会学习社会中得到了一些知识,但是梗頑不化的性情,让我蹉跎了大好年华,及至成年后一事无成,这也许是我的野性童年带来的不幸后果吧。

男爵王先生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彩色风筝' 的评论 : 谢谢点赞。
彩色风筝 发表评论于
调皮的孩子, 快乐的童年.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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