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国人很逗。和印度人到哪里都带着根深蒂固的种姓思维一样,不少中国人到了海外依然要根据其所在国把海外中国人分为三六九等。比如,某某城海外华人网站上就可见很多人的说法:能跑到美国的是一流中国人;二流的去澳大利亚;三流的才去加拿大、新西兰、英国等等国家。
说实话,我美国、加拿大两头跑,两头生活、工作,经年下来,有了较深感受和对比。若不是近年来的“印山印海”现象,温哥华还是北美最为宜居之地。
论医疗,加拿大的诟病就是漫长的等待,但是实话实说,我的多次经验告诉我一旦约上了,一切都蛮好的,甚至好到能把你感动到哭的地步。
美国的医疗有没有把我感动到哭呢?没有。不仅没有,还能把你气疯。
去年八月底我通过全科医生帮我约了一个从事Stretta术士的专科医生。这个术式不开刀,以射频治疗胃食管返流,是美国发明的,中国也开展了多年了,但是中国医保不包括,自费要三万多。加拿大则压根儿没有这个项目,因此我认识有蒙特利尔的病友,竟然攒了两三年的工资打算去美国纽约做这个术式。
我心想,我在美国工作,又有这边的医保,正好利用这机会把这个做了。设备公司的经理帮我查询,我住处附近有三个医生可以做这个项目,他竭力推荐其中一个经验最为丰富的,但是他所在的医院离我家较远,开车要一个小时。我心想,求医问诊,哪能只图近啊?可不是要看医生的声望和经验嘛!
八月底见全科医生,九月就给我约上了这个专家的助理,打车去初次见个面,简单聊聊。这一来一回就一两百美元的网约车费用。
再约我网上见专家,则约到了12月。我正好放寒假在温哥华家里。对方说我人在外地,要改约,因为这个专家只在他们州有行医资质,我出了州就不行了。我心想,我要是不说我人在温哥华,不就没这茬儿了吗?所以,好事多磨,又给我推迟到了三月。
三月网上见了这个专家,初步聊聊,说要给我做几项检查。第一项胃动力检查约到了四月。于是又跑了一趟。结果是胃动力正常。又给我约六月做胃镜和胃酸监测。可是我六月放暑假,机票已订,于是又给我改约到了今年八月26日。
一晃就是一年。今年八月26日的检查要全麻,医院让我必须有人开车接送且全程在场陪同,否则给我取消。我那个急啊!苦苦煎熬了一年,好不容易盼到了这天,却要因为没人陪同而丧失千载难逢的机会。我问遍了单位里所有能问的人,无一人能帮助。紧急情况,纽约的老朋友汪子琳痛快答应飞过来帮我,可到了节骨眼儿上她因故取消。还有若干朋友,本来信誓旦旦可以帮忙,结果每次都重复一样的剧情——先点燃你的希望,最后一刻轻描淡写一句话让你希望破灭。
看来这世界谁都靠不上,最能靠的上的还是钱!有人介绍了一个慈善机构,叫什么“访问天使”,可以派护工来做很多护理工作,包括医院接送。这“天使”可不算便宜,我八月26日就这么一趟收了我300多美元!
那天全麻下给我胃里放置了pH值监测药丸,四天后会随大便自行排出。这四天脖子上挂着无线胃酸监测器,起卧、餐饮,都要按一次按钮做好记录。其实这个监测我在加拿大做过,只不过加拿大监测的是24小时,而且是有线的——一根管子从鼻子通到食管里,戴着睡觉,很不舒服。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医生让我重复检查。后听美国同事说,美国医生就爱干这个——因为每一项检查,他都有收入,所以美国人总是过度检查。
四天后我又打网约车去医院送这个设备,往返又是140美元,就为了送还一个设备。
这一次的检查,这个专科医生说我有三公分的食管裂孔疝(hiatal hernia),不适合做Stretta,要手术矫正。
奇怪的是,他随后依然给我约了11月14日做Stretta。我在社交媒体上问了另一个已经退休的专家,他说三公分是临界点,刚好可以做Stretta,再大就不能做了,最好还是做手术。
就这样,我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昨天,也就是2024年11月14日。我早几天前就又约了“访问天使”,对方给我派好了接送的护工。医院10:30开始给我做,要我9:30就登记。考虑车程一个小时,我跟“访问天使”约好,护工一早8:30准时来接我。
做这个术式需要术前24小时只能饮用清水清汤,头天半夜开始禁食且不进滴水。
昨天一天倾盆大雨。我早早起来,8:30准时出去。结果,这个护工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给“访问天使”公司电话,接线员一问三不知,说只能给那护工打电话、发短信,但是都不回。给跟我联系预约的男的打手机,无人接听,直接留言。给他们发邮件,也无人问津。
就这样我站在雨中苦苦等了30多分钟。已经绝望了,没想到这公司突然来电话说那护工一两分钟就到。
这护工终于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白人女子,车里乱七八糟,座位下还滚动着喝了一半的可乐瓶,我都无处下脚。她道了个歉,我都没心听她解释的理由。然后问我怎么走。我的个妈呀,我正着急呢,还要给她指路。她输入地址,导航却迟迟不显示路径。等我用我手机的GPS时候,她车上的导航才开始指示路径。
行驶在路上,我给医院打了个电话,说我已出发,估计10点才能到。
到了10点,这护工已带我到了医院的停车场,从一层开到顶层,死活找不到停车位。此时,医院来电话,威胁说我再不到他们就取消当日的术式。我那个急啊!我对这护工说,我先下了,您老人家慢慢找停车位吧!我再陪您找停车位,人家就取消今天的术式,我等于鸡飞蛋打,白来一趟!
说着,我飞也似地先是跑去找电梯,又找大门,进去排一小会儿队要初步登记,然后要找消化科再登记。这医院是有名的迷宫医院,无数病人都抱怨总是迷路,指示牌非常不友好。正好遇到一女医生,一口俄罗斯口音,倒是好心带我到处找,可是她也不熟悉,尽带我找错方向。最后还是我问对了人,且看到了指示牌。我还问了她:“你是俄罗斯人吗?” 她说是的,问我是哪儿来的。我说加拿大。她瞪大了眼,道:“加拿大?” 我说是啊,你问我哪儿来的,那就是加拿大;你问我是什么族裔,那我是中国人。她马上道:“那你就说是Chinese!” 我心想,这也就是俄罗斯人,来自单一民族为主体的国家,对于place of origin, nationality, ethnicity等这些概念一概都搞不清。
到了消化科,前台倒是没有拒绝我登记。填表、画押、出示驾照和医保卡,心里就踏实了。没多久就有人把我带到了消化科的诊疗区间,有护士带我进入我上一次去的那个拉帘隔断,带来大塑料袋和病服,又来做常规问话。
谁知我以为万事俱备的时候,那个专科医生进来,一脸尴尬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在这里。我依然觉得你不是做Stretta的合适人选。”
我一听,简直不知所云,几乎语无伦次了,道:“我跟你们每次交流的信息全在网络平台上,是你们约我来的呀。”
他依旧说:“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你给约来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不适合做Stretta。”
我心想,我费尽千辛万苦人都来了,自费的部分钱也交了,护工也请了,工作日程也调换了,你不可能就这样让我打道回府吧?
他道,这样吧,今天再给你做个胃镜,如果证实食管裂孔疝没那么大,那就直接做Stretta; 如果太大,那就取消,再给你约外科医生做手术。
后来有朋友问我为何不质问他。我心想,我的命在人家手里,我能跟人家针锋相对吗?还不是只能认怂?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这次请来的麻醉医生是个年长的专家。上次那个麻醉师是个80后。我说:“你不是上次那个麻醉师嘛。” 他道:“啊,我比他更英俊。” 我道:“也更有经验。” 他点头笑道:“那倒是。” 聊起中国,他十分健谈,看来对中国极有好感。他2016年去了北京、天津、西安,被请去讲学,还参观了中医院;对写《西行漫记》的埃德加•斯诺情有独钟,还跟我谈起了斯诺往事。我说,有你为我做全麻,我放心啊!
一个护士把我推进了手术室,一群人围着我,给我鼻孔里插了氧气管,口里塞了筛子,关了大灯。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醒来我已经在病房区我的那个拉帘隔断里。感觉胃里、食管里无不适,我意识到看来还真没给做Stretta。问了坐在墙角的我的护工,她证实他们告诉她食管裂孔疝太大,做不了Stretta。当我换衣服的时候,那个专科医生来了,拿来打印好的彩色报告,说我的食管裂孔疝气有四公分,要给我约外科医生。
总体来说,这里的医护人员还凑合,没有加拿大那么让人感动,应该和中国不相上下。加拿大我经历多了,有了量化的比较,除了漫长的等待,服务态度远胜这里。2010年在温哥华圣约瑟夫山医院做扁桃体手术,一个手术中心一共就两个病人,包括我在内。那可是一群人伺候我一个人,无微不至、柔声细语,我当时感动得几乎落泪。2013年在温哥华圣保罗医院照CT,就因为怀疑有腹股沟疝气(证实没有),就这么点屁大的检查,又是一群人前呼后拥来接待我,极有仪式感,一霎那我甚至误以为我是什么国家首脑。疫情期间在新威斯敏斯特做脂肪瘤手术,偌大医院竟然就我一个病人。我的个妈呀,就切几个脂肪瘤,那一群医护人员的隆重的仪式感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让我恍惚间误以为我得了什么重大疾病!
回家路上,这个护工也莫名其妙,问:“真够奇葩的,那医生居然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说,没错,你都听到了吧,是他们约我来的,然后又给我做了一次三个月前就做过的胃镜!护工同意,认为他们可能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挣我的医保钱而已。
转约外科医生还挺快——这点不得不说,比加拿大强太多。今天一早就有人打电话给我,约我12月16日去这同一家医院见外科医生。我说我那时候又是寒假,不在这里。他问我何时回来,于是又给我约到了明年一月17日。
人就是一部车,开久了,哪里会没有毛病的?人的前半生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后半生是养生、保健、治疗、期盼、期望不断落空再期盼的过程。这把年纪,够吃够喝有房住,就应该知足了;此外,健康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