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有一只“法兰板”,黑黜黜的一个圆盘,比大碗还大上一圈,看着很不起色,有一个柄连在一起,也是黑的,柄尾有一个洞,我的祖母穿了根绳子在上面,让它可以挂在墙上。
每当看见祖母把法兰板从墙上取下来,我就知道有好东西吃了,干煎叉鳊鱼、糖醋黄鱼、开洋焖蛋、面饴饼,反正都是好吃的。但凡是油煎的东西,祖母都用法兰板做;但凡是油煎的东西,都好吃,你想呀,我小时候还要用油票买油呢,油是多么金贵的一种东西啊,用它来煎东西,甭提多好吃了。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法兰板”就是“fry pan”,字面意思就是“油煎(炸)盘”,通常译作“平底锅”。
我经常说自己是“一锅一刀”走天下的人,这句话只是表达我的一个立场,不用去买很多花哨但不实用的炊具厨具,然而真实的生活,我不可能只有一个炒锅,煮鸡汤总得有个可以放下整个鸡的锅吧?小家庭的话,也没必要一大锅鸡汤端上桌,那就得要有个小砂锅来分盛,不过这可以认为是个盛具而非炊具。牛排有牛排锅,义式西班牙式海鲜饭也有专门的锅,我已经省去奶锅、酱汁锅,但还是有好几个平底锅的。
平底锅我也有好几个,竪边的不锈钢大锅,用来拌炒义面,厚重的铸铁平底锅,用来烤肉或者做约克夏布丁之类的东西,最常用的,是铝的不粘锅,平时划个肉丝肉片,煎个带鱼什么的,都非常方便。
现在的平底锅,除了不锈钢、铸铁和铝锅外,还有各种材质的,甚至有石(粉)制的,也有各种各样的涂层,最新有一种六角形蜂窝状的号称没涂层也不会粘锅,同时号称不会起油烟,根本就是在骗人。
先说没涂层也不会粘锅,大多数平底锅用得好,都不会粘锅,用得不对,连不粘锅也会粘;再说油烟,油会不会起烟,只和这种油的起烟温度有关,与什么锅任何锅都没有关系。
一般来说,铝制涂层平底锅是最好用的,铝涂了层后对人体没有伤害,而常见的特氟隆涂层要加高到260度以上才会开始不稳定,而分解则要到350度以上才会发生。一般炒菜或油炸,200-250度油都冒烟了,油分解产生的毒素才是应该考虑的。
铝制涂层平底锅又轻又便宜又安全,是很好用的日常锅。但是这种锅子有一个小问题,因为轻薄而铝又软,所以它们有时会变形,甚至出厂时,就已经变形了,或者中间比两边高,或者反过来,中间凹下去……
买的时候要仔细看一看,千万不要买中间凸起的,哪怕一点点都不行,切记切记。
中间凸起的平底锅,炒菜也行,做酱汁也没问题,它就是和蛋过不去。你要煎个漂漂亮亮的蛋,把蛋打在锅的正中,它自己滑到边上去了,一个圆的煎蛋,变成长条形的了。就是那么一点点小瑕疵,让人更是恨得荒,你说要是动不动把煎破煎焦,那干脆扔了再买口新锅,偏偏就是差那么一小口气。
中间凸起的平底锅做起蛋皮来,那才叫一个气人,我特别喜欢蛋皮。前面说过,我小时候油是要票的,而蛋也是要票的,所以用油和蛋做的蛋皮,那可真是至高无上的东西之一了。上海人没有煎蛋的习惯,上海人吃荷包蛋,那是题外话,我以前也写过,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找来看。
蛋皮,那时可不是想吃就有得吃的,非要等到学校组织春游秋游的时候,那顿午饭是要自己带的,我家就会给我做个三明治带着,里面一定会有蛋皮。现在的我每当把起司片放在三明治中时,都有一种放入蛋皮的错觉。春游秋游是最开心的事,因为有蛋皮吃,可以离开学校去疯,除了1981年的那次,那时我四年级,1981年的春游说好是5月30日,而那一年的儿童节是周日,于是提早一天放假,学校说好的是去西郊公园,现在叫做上海动物园。
那一天,周六,当时还没有双休日,周六的街上,周六的公园,只有我们这些戴着红领巾的人。那一天,我们全班,不,全校,都在公园里哭,不是事先说好的西郊公园,而是附近的静安公园,因为隔天晚上,我们“敬爱的宋奶奶”逝世了,春游被取消——都在哭,蛋皮依然很好吃,回家吃的,我们在静安公园里呆了一个小时后回家了。
对了,蛋皮,蛋皮很简单,把鸡蛋打成蛋液,加上一点盐,加油一起打匀。当年不可能把油加在蛋液里,如今可以了,不妨多加一点,但不要超过三分之一,否则会打不匀,照我说,六分之一即可,否则会太油。
在蛋液中加油的好处在于制作蛋皮时不用再往锅中加油了,省点力,但费油。打好的蛋,有许多泡泡,请耐心地等待,直到泡沬消失,否则用勺子将之撇去。相信我,一定要去除泡沬,否则第一张第二张会弄得挺狼狈的,其中的道理是泡沬会使得蛋皮在一开看似挺厚,但其实会薄得揭不起来,而且泡泡不会破裂,会变成一张千疮百孔且揭不起来的蛋皮。
要用平的平底锅,或者当中凹下去的平底锅,那样的锅才能在倒下蛋液后通过摆动与旋转锅子将蛋液铺平锅底,但凡当中凸起一点,都没法一次铺平,那样的话,就会很麻烦,要一点点添加蛋液去填满。
用不贴锅做当然方便,但用不锈钢平底锅才有美感,斜边的厚不锈钢锅,要把锅烧到极热,倒入大量的油,再把油倒出来,然后倒入蛋液,转动,铺平,用中小火烘烤,待边上翘起,用筷子揭起,用手帮忙,往上拎,全部揭起,翻面,再烘片刻,在锅中一摺为四,放在保鲜盒中……
第二次开始,就不用放油了,火候掌握得好的话,完全不用调整,就可以再次倒入蛋液,如此周而复始,每次做好的蛋皮,摺成一个直角,转过九十度再叠放,那样就不会堆成一大堆一边高一边低的怪东西了。
然后,我不想说“发挥你的想象”那种俗人话语,反正,有很多用处就是了。我经常用蛋皮包着肉片再加起司卷起后用微波炉加热后吃,也经常把蛋皮切成丝与虾皮紫菜做成馄饨汤,有时也切成条拌个鸡丝,当然,三明治与蛋皮依然绝配,加不加起司有没有肉都可以,但一定要有蛋皮。
我至今也没有想通既然那天春游取消了,为什么不在学校中直接让大家回家,而是要全校冒着毛毛雨去静安公园哭上一个小时再解散。我在想,那天应该从老师到学生都想快点回家吧?为什么会全都一起去了静安公园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