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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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期

遇上对的人


Chao 835

 

肯是我在美国读博士时的同学,生在新奥尔良市,父母是来自芬兰的移民,因此有了胡拉巴这个奇怪的姓。他个子很高,褐色的头发,深蓝的眼睛,皮肤雪白,特别爱笑,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他比我晚来几个月,与我共用一个办公室,那时候刚好是他四十岁生日,欢迎他的聚会刚好兼作他的生日晚会。他的样子看不出来有那么大的年纪,他是那种过了三十岁就不会再变老的人。

 

肯的生活很简单,经常吃的是杂货店的三明治,或者会用面包、蔬菜、奶酪和火腿肉,自己制作简单的晚餐。他偶尔会睡在办公室里,早晨如果来早了,开门会把他惊醒。问他家在哪里,他说家是一条没有马达的帆船,他请我有空去看看。那天晚上,他骑着个旧摩托车,带我去他的住处。摩托车的后备箱里有两个头盔,我们一人戴一个,他还另外戴上了防毒面具。摩托车虽然很破很旧,但是开在公路上如离弦之箭,引擎和排气管巨大的轰鸣声盖住了过往的车流,很潇洒拉风,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的帆船停在一个安静的河道里,一棵硕大的凤凰树伸展着枝叶,像大屋顶般,覆盖了船的大半边。船体有十几米长,锈迹斑斑,驾驶舱下面的舱室,改成一间卧室,低矮而阴暗,怪不得他有时会睡在办公室里。

 

肯在修建一艘快艇

 

他原来在新奥尔良的一个修船厂里工作,这艘帆船是他花了五千美元从厂里购买的,原是一艘报废的帆船的空壳子。他说他正在攒钱,以后会把舱室扩大,加盖上层建筑,还要买两个马达,把这艘帆船建成他真正的梦想之家。他说他就是驾驶这艘没有动力的帆船,从路易斯安那州,沿着海岸线,一路漂流来到劳德代尔堡,路上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听到他的壮举,让我对他从心里感到钦佩。

 

相处时间长了以后,知道他有一种常人所难以理解的病症,那就是强烈的过敏性体质:如果有女人身上涂有香水,从他身边经过,他就会有强烈的反应。他对汽车尾气也同样敏感,因此上街必须佩戴防毒面具。他说在城里,有的人会嘲笑他,有的人会鄙视他,有的人甚至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他,因此他很少进城。他崇尚简单的生活,不住在人口密集的地方,甚至几乎不住在房舍里,更愿意风餐露宿,住在他简陋的帆船上。在一个月往南佛罗里达漂流的行程中,他只有几次靠岸补给,他的食物主要是从海里钓上的鱼虾和章鱼。现在他找了一个好房东,可以使用河道码头、水电,以及后院的洗澡间,而在房东夏天回北方的季节里,为他看护和打理房产。在船上肯请我吃晚餐,面包、牛油果加上烤猫鱼和白煮野鸭蛋。其中猫鱼、野鸭蛋和牛油果都是河道和后院的特产,非常好吃,没有任何的污染。

 

肯的母亲肯波丽不久来访问他,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肯的性格的一些来源。肯波丽是个六十岁出头的健壮的女人,金黄的头发,面色红润,为人十分和蔼可亲。

 

 

 

她的座驾是一辆中型巴士房车,车的中部是起居室,后部是舒适的卧房,厨房和卫生间一应俱全,而客人的卧床,在驾驶室和过道的上部。他们都有一个向往新奇的自由的心,带着自己全部的家当,行走天涯海角,四海为家,而不留恋舒适安逸,始终生活在自己的梦想里。他们邀请我一起在南佛罗里达游玩,肯驾驶巴士,而妈妈肯波丽在厨房里准备三餐。肯波丽用咖啡机磨碎咖啡豆,煮出了喷香的牛奶咖啡,烤箱里拿出精致的糕点和面包,摆在盘子里的是红绿黄三样,红的是芬兰火腿,绿的是辣椒泡菜,黄的是荷兰奶酪。最好吃的还是她做的沙拉,翠绿、清脆而微甜。问她怎么做的,她拿出大头菜,细细切碎,伴上蛋黄奶酪酱和油渣,就大功告成,看来好吃的菜不见得非要费太多的功夫。

 

肯的爸爸年纪超过八十岁了,住进了新奥尔良的一家老人院,肯的弟弟住在附近,间或能够看望和照料。肯波丽原来在一家租车行工作,退休以后买了这辆巴士,从此过上了旅行家的生活。冬天的时候,或者来佛罗里达,或者到加州、墨西哥;夏天的时候,到过阿拉斯加和魁北克。她交了不少的新朋友,知晓北美的宿营地的分布,与朋友约定一年或两年相见,像时钟一样准确的行程,从来不会对朋友爽约。当然她也没有忘了在老人院的孤独的老头子,每年在旅行的途中,都会回到新奥尔良。数年以后,肯拿到了博士学位,肯波丽专门把老头子接来佛罗里达,参加肯的毕业典礼,那都是后话。

 

肯四十多岁了,还没谈上女朋友,主要是他得的这个过敏的毛病,女孩子爱美爱热闹,如果男朋友是一个离群索居,上街要戴口罩或防毒面具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肯爱上了一个利比亚的年轻的女孩子法蒂玛,她是本科生,而肯是她的辅导员。女孩子经常来办公室问问题,一来二去他们有了几次约会。肯的苍白的脸变得红润了起来,讲到法蒂玛,总是有抑制不住的兴奋,说她多么的聪明伶俐,多么的善解人意,在利比亚她还是个著名人物,数次幸福地见到过人民领袖卡扎菲。夏天结束的时候,肯脸上的红润消失了,一脸抑制不住的垂头丧气。法蒂玛毕业了,去外州工作,给他留下了一封信,说愿意作他最好的朋友,至于还是不是女朋友,就没有了下文。

 

实验室的师姐梅林,最终成了肯的女朋友。梅林是北京大学学测绘的,毕业以后在国家考古队工作,数年在野外的工作,耽误了她的青春,快四十岁了还没有个男朋友。她为人特别贤惠,对同学朋友问寒问暖,让我们在远离故乡的最初岁月里,不至于感到特别悲伤。她与肯相似的地方,是没有太多的要求,追求的是质朴的生活和纯真的感情。虽然肯的数理基础比较薄弱,他的专长是他惊人的动手能力。周末到来的时候,校园就像变魔术一样,变得空无一人,同学们都涌向了海滩和酒吧,唱歌跳舞聚会。如果这时候到后院的水洞实验室,一定会看到肯的身影,他在为研究所建造一个新的大型波浪水洞。从蓝图设计,到安装施工,肯的心血超过了任何其他的人。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梅林加入了肯的周末的劳动,真的是没有搞错,梅林已经是肯的新女朋友。

 

肯的苍白的脸,又变得红润了起来,他发誓要加快帆船的基本建设,为梅林建造一个美丽的梦之鸟窝,因为她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肯购买了木材和金属片,建造他帆船上的卧室和高层建筑。卧室改建到了舱板之上,有前后两个隔间,一个漂亮的旋转楼梯,上下联通舱顶有斗篷的驾驶平台和底舱的数个水密储藏室。舷窗被设计成美丽的图案,边框的线条和弧度,都是那么的无可挑剔。航帆换成了深蓝色的帆布,如同水与天在阳光下的颜色。他还为帆船安装了两个小马达,以后出海的时候,不用再随波逐流,不用那么在意海风和洋流的走向。船尾空阔的地方,肯加装了捕鱼和烧烤的设备,金属器具闪亮的表面,映衬着一尘不染的新栏杆。梅林和在实验室一样,周末帮助肯在船上的基本建设,用她的汽车往来商店和帆船之间,运送建筑物资。他们多么像两只筑巢的海鸟,雄鸟筑就了巢穴,引来雌鸟,然后雄飞雌从,共同做最后的点点装饰。建造的收尾阶段,是打磨掉船壳上的锈迹,将整体喷涂成乳白色,加上流畅的线脚,船尾和船头贴上了深蓝色的标志:爱之梦,“Dream of My Love”。这是他们的爱巢了,是他们彼此相爱,为对方实现梦想的见证。

 

 

春天刚刚过去,凤凰树的花儿已经盛开,满树都是燃烧着的炽热红色火焰。肯与梅林邀请我一起出海,进行他们动力帆船的处女航。肯升起了高高的航帆和星条旗,向外海航行,那一天,水道的颜色是如此的深蓝,仿佛被这艘美丽的航船所感染、所感动。阳光灿烂,海风把风帆鼓得又满又圆。肯按响闪亮的汽笛,出海口巍峨的大桥为我们而缓缓开启。整整一天的海捕,获得了巨大的丰收,成果是无数的鱼鳖虾蟹,包括两条一米多长的大耳马鲛鱼,和一整箱的佛罗里达龙虾与章鱼。数天以后的周末的夜晚,肯和梅林在这条船上举行了婚礼,太太和我,还有实验室的同学们都被邀请来参加,食物是梅林的中国手艺,外加肯的海鲜烧烤,啤酒、红酒与香槟,还有房东后院的丰富物产:吃不完的牛油果、木瓜和芒果,喝不尽的椰子汁。椰子新采自水边的椰子树上,肯用大砍刀把他们一个个削开,插上吸管供给客人,好过任何正宗的琼浆玉液。院子的场地和船台上,点着一排排驱赶蚊虫的火炬,帆船之上,烧烤箱冒着袅袅的烟雾,大家饮酒歌唱,祝福他们的美满姻缘。

 

毕业以后,最后一次见到肯和梅林,是在一九九八年。那年夏天,核动力航空母舰企业号,停靠在大沼泽港,免费向公众开放。太太和我在甲板上,又遇到了肯和梅林夫妇。他们看起来非常幸福,肯的脸更红润了,梅林的幸福洋溢的脸,使她看起来很年轻。让人惊异的是,在那个大众聚集的场合,肯没有戴防毒面具,看来他的健康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梅林骄傲地说,肯这么健康,全是她的功劳:以前没人疼爱,感冒发烧,也只能喝凉水;现在有爱人知冷知暖,肯已经换了一个人。他们的好消息是,双双得到了在华盛顿特区的海军部门的职务,不久将启程参加工作。他们将卖掉或赠送所有的家当,然后驾着风帆,沿着海岸驶向北方。

 

后来我与肯和梅林还多有联系,他们工作的海军研究所,在远离城市的乡野小镇,特别适合他们的要求,环境优美清新,没有环境污染,没有拥挤的人流和交际。他们的生活简朴而舒适,在森林里买了一座小木屋,但是主要还是住在船上。在假期里,他们会驾船远游,航程最远到过缅因州,最久是将近两个月。他们还经常去欧洲旅游,最爱的地方是西班牙和意大利,当然老家芬兰也去了好几次。二十多年过去了,又收到了他们的照片,已经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他们没有孩子,然而彼此相爱不渝,始终热爱自然,热爱简朴的生活,是一对不折不扣的自由的美国人。

 

文图编辑:黄剑辉, 陈锦雄

排版编辑:俞霄

 

白钉 发表评论于
小说创作。
山里人家168 发表评论于
美丽浪漫的爱情故事。
清漪园 发表评论于
肯的血管里流淌着Viking的血液,爱大海,爱自由,爱船。
中国垂柳 发表评论于
简直象在做梦一样美丽。
绿珊瑚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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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音 发表评论于
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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