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过的一本书】《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

昨天小丸子提到了《红楼梦》,之后浮云说起了姊妹篇《金瓶梅》。说到了这两部,就不能不聊一聊艺术风格上一脉相承的《浮生六记》。

《浮生》是清代苏州文人沈复的自传体散文,以写实细腻的笔法记述了他与妻子芸娘的生活点滴。沈复一生颠沛流离,据说此文是芸娘过世后,沈复出使琉球时,有感于苏轼“事如春梦了无痕”的诗句,怕如果不记录下来一切终将化为泡影未免辜负乐两人的深情厚意而作。“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

我少年时在语文课本上读到一段节选,觉得十分对胃口,便找来全文阅读,当时爱不释手,但并不能解释它的好处。最近复习一遍六记的第一卷《闺房记乐》,时隔多年,仍觉得动人心弦。问问自己到底哪里被打动,正是于生活点滴中透出纸张的那种情投意合,让人心向而神往之吧。

沈复的文风,细腻自然,不浮夸,不矫情,记录的都是夫妻二人的生活琐事,于细节处让人感同身受,流连忘返。而人物的塑造又不流于表面,芸娘的形象生动可爱,俩人的相处让人直呼“只羡鸳鸯不羡仙”。

沈复十三岁上初见芸娘,可谓一见钟情。此处一段外貌描写,虽没说芸娘貌比天仙,但是略有缺陷的灵动少女跃然纸上,真实可爱,见之忘俗。

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

之后两人新婚,共度《西厢》,两个情窦初开的人相互的表白和试探,可与《红楼》宝黛共读西厢相比。沈复从外面醉酒而归,只见芸娘正挑灯夜战,读书入神。沈复调笑问:姐姐连日以来新妇辛苦,看什么这么废寝忘食呢?芸娘慌忙解释:正要入睡了,不巧打开柜子正巧看到了这本。《西厢》大名如雷灌顶,真不愧是才子的大作,可是写得未免有点儿尖酸刻薄了。沈复继续调笑:正是因为他是才子,才能下笔尖酸刻薄呀。然后打发了伴读的老妈子,两人共享闺房乐趣,不知道天色既白。

芸卸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因抚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犹孜孜不倦耶?”芸忙回首起立曰:“顷正欲卧,开橱得此书,不觉阅之忘倦。《西厢》之名闻之熟矣,今始得见,莫不傀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余笑曰:“唯其才子,笔墨方能尖薄。”伴妪在旁促卧,令其闭门先去。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两人共同生活,有许多从不同到同化的过程。沈复笔下一一写来,尤其以“臭乳腐”一段格外生动有趣。芸娘爱食臭乳腐和虾乳瓜,这两种小菜都是闻着臭吃着香,沈复深恶痛绝,故意玩笑:狗吃屎是因为不知道它味臭,蜣螂团粪是因为要提高修为变化成蝉,太座你是狗呢还是蜣螂呢?(这里沈复欠扁啊。)芸娘巧言辩解说:臭乳腐是我小时候在娘家吃惯了的,如今嫁到夫婿家里,早已经好像蜣螂修行成了蝉,之所以还念念不忘臭乳腐,是我念旧不忘本啊。

其每日饭必用茶泡,喜食芥卤乳腐,吴俗呼为臭乳腐,又喜食虾卤瓜。此二物余生平所最恶者,因戏之曰:“狗无胃而食粪,以其不知臭秽;蜣螂团粪而化蝉,以其欲修高举也。卿其狗耶?蝉耶?”芸曰:“腐取其价廉而可粥可饭,幼时食惯,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蝉,犹喜食之者,不忘本出;至卤瓜之味,到此初尝耳。”余曰;“然则我家系狗窦耶?”芸窘而强解日:“夫粪,人家皆有之,要在食与不食之别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强映之。腐不敢强,瓜可扼鼻略尝,入咽当知其美,此犹无益貌丑而德美也。”余笑曰:“卿陷我作狗耶?”芸曰:“妾作狗久矣,屈君试尝之。”

如此种种生活趣事,文中随处可见。芸娘的聪敏,沈复的调皮,跃然纸上。

更难得的,文中处处可见两人建立于情投意合之上的相知,相重的平等关系。“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锤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 沈复甚至说:下辈子你做个男子,我便做女子追随你。有夫婿如此,夫复何求啊?!

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芸曰:“此何难,俟妾鬃斑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

略有不美处,文中后半段提到芸娘为沈复纳妾之事,并因为好事难成,最终郁郁而终。纳妾这种事于现代女人大多难以接受,但当时社会妻妾和睦也算是美事一桩,所以读者也不必太介怀。

Anthropologi 发表评论于
谢谢大仁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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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仁 发表评论于
好文笔, 好眼力, 作者文学修养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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