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的滋味】劳柯|家和房屋

劳柯的原创作品,包括小说,散文,和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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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和房屋

 

文/劳柯

 

我们村北有个沙土岗,我去上学都是从那个岗子下小路过,有一次我娘对我说沙土岗上原来有一间茅草屋,那就是我们原来的家。我娘给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一脸迷茫,因为我记忆中从来都没有在沙土岗住过。既然我娘这样说,每次路过那个沙土岗的时候我总有一种亲切感,有很多次我爬到顶上看有没有我们家茅草物的痕迹,当然每一次除了看到沙土以外,我连一片瓦片都没有找到过。

 

我娘说茅草屋的屋顶是茅草做的,晴天的时候的确可挡太阳,但是雨天的时候却不能挡雨。据说我们小时候我老爹很懒,下雨的时候就说等雨停了一定得修一下屋顶,但是等晴天了,修屋顶的事忘了。据我娘说有一次雨下得的特别大,屋子里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她说我爹就拿着铁锹往屋顶上扔沙土。沙土岗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沙土。我娘说我们娘五个躲在墙角里,我爹每扔一铁锹沙土到屋顶上,房顶就跟着颤几下。

 

雨不会一直下,后来雨停了,我爹也就不往上扔沙土了,房顶也总算安生了。

 

孩子们慢慢地长大了,一间茅草屋实在是太小了。我爹就和大队里商量把一块没有人要的宅基地要了过来。他要这块宅基地的时候,他的朋友都劝他不要要那块宅基地,因为那块地正好处在三岔路口,往西是口井没有人家,北面是一家被扫地出门的地主,往南也没有人家。按当时人的看法,那是一块实实在在的凶地。

 

我爹信神更信风水,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一块凶地,但是他还是要了那块地,就是因为那口井。那个时候吃水太困难,全村不过三口井。把家安在井旁边,吃水要方便很多。院落盖好以后,我家的大门一直朝西,出门就是井,打水方便。直到家里打上了压水井,我们家大门才开始朝东。东面是一条大路,路东都是人家。

 

我娘说我爹这块地选得好,冬天吃水少受了很多苦。

 

我虽然不记得新家的房子是什么时候盖的,但我清晰地记得它的样子。

 

刚开始的时候房子是两间,墙是坯做的,但房顶上有瓦片。因为有瓦片,就不能称为茅草屋,但是因为没有砖,还不能称为砖瓦房。坯和砖是有区别的,砖是要烧过的,而坯只要晒干就可以用。做坯的模子要比做砖的模子大很多,因为如果砖做成坯那么大,就很难烧透。坯虽然个头大,但是用它做建筑材料是不需要花钱的,我爹把他的那些朋友拉过来,几天就把盖房子的坯做好了。

 

虽然不能叫砖瓦房,但总算不漏雨了。

 

后来我爹又在房子的西边接了一间,接的这间外表是红砖,里表是坯。在原来房子的西墙上开一个门,原来的房子和新接的房子也就接在一块。新接的房子我们称为套间,我姐姐们住。

 

我读初三的时候,土坯房被推到了,盖起了三间砖瓦房。新房起脊的时候,按习俗要放了一挂鞭炮。我爹拿烟头去点鞭的时候,手高兴地一直抖。放完鞭炮,盖房子的人都在我们家吃饭,满院子都是喜庆的气氛。

 

房子盖好以后,领工的人还在房沿下写到:金屋顶,银瓦墙,住主人,幸福长。虽然不是金顶银墙,但的的确确是一座砖瓦房,不但四壁都是砖,而且连屋里地上都铺着砖。我娘说那叫八砖铺地,过去只有大地主家才有这样的房子。

 

新房盖好后那年秋天我就去读高中了,每个月才回家一次,后来读大学,每半年才回去一次,再后来出国了,成年累月也不回去一次。那房子由新变旧,住的人由多变少,最后成了无人居住的老屋。

 

虽然我在老屋里住的时间很短,但是当别人问我的家在哪里的时候,立刻映入我脑海的仍然是那三间蓝砖蓝瓦的老屋。

 

到美国以后换地方住跟走马灯一样快,不但对住过的地方没有家的感觉,甚至于一点感情都没有。今天自己住在这里,明天自己搬出去了,房子另租于他人或者卖于他人,就这样一次次轮换着,怎么会有自己家的感觉呢?

 

每天早上醒来,我看着天花板,有的时候就想:这房子的下一个主人会是谁呢。这个问题我不可能有答案,但我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它就会有下一个主人。每当此时,我就会想去我们家的茅草屋,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我老爹在大雨中不停地往屋顶上漏雨的地方扔土,就会想起那三间土坯房和粘在墙上的很多年前的明星挂历。

 

无论寒冷炎热,不管苍蝇与蚊虫,每天晚上我都会坐床沿上在煤油灯下复习功课。我爹如果醒了,看到我还没有睡觉就会咳嗽两声;我娘如果醒了,看到我还没有睡觉,就说:“小,怎么还没有睡啊?”

 

小时候和小伙伴一起走夜路的时候,他们总是很害怕,而我却不怕,因为我总能听到我爹那特有咳嗽声,那咳嗽是给我壮胆的。以至于即便到了现在,每当我夜间心慌时,我都可以听到那时紧时慢的咳嗽声。

 

人前人后,世上浮沉说不完

屋里屋内,人间情谊叙未尽

10、31、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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