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禅宗演义连载之48
贝叶若图遮得眼, 须知净处亦迷人 —— 药山惟俨
作者 四川红尘洗梦
第二十五节 药山长啸
在中国禅宗上千年的发展历程中,真正把六祖慧能大师的南宗顿教传承下来的,只有青原行思和南岳怀让两人。而真正把青原系和南岳系发扬光大并席卷全国,并能成为整个禅宗江湖龙头老大的,是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在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后,能继承他们的禅法并能力压群雄成为禅宗江湖新的龙头老大者,当是药山惟俨和百丈怀海。在药山惟俨和百丈怀海后,因为禅宗江湖门派众多,绝顶高手层出不穷,所以,江湖中就很难再出现能够力压群雄一统江湖的人物了。(后期禅史上也只有云门文偃和圆悟克勤两人能力压群雄一统江湖而已。)
作为在当时唯一能和百丈怀海相提并论的大宗师,药山惟俨的个人档案自然是大家都有保存的,而且其机缘语录各家都记载得非常的多,远远超过禅史上的绝大多数禅师。可是不知为何,其生卒年却在各家的档案中记载不一。
在最具代表性的三家档案中,《沣州药山故惟俨大师碑铭》记载为公元745年——公元828年(84岁)。《宋高僧传》记载为公元759年——公元828年(70岁)。《祖堂集》记载为公元751年——公元834年(84岁)。
《沣州药山故惟俨大师碑铭》是药山惟俨圆寂八年后,惟俨禅师的弟子邀请唐伸所作。并且此碑文迄今未发现有任何的篡改增删之处,所以,此碑文的真实性应该是最可靠的。所以本文也依照碑文记录的惟俨禅师之生卒年来行文。
不过,《沣州药山故惟俨大师碑铭》明确写到药山惟俨是马祖道一的弟子,并且从未提及药山惟俨参学过石头希迁。
而《祖堂集》和《宋高僧传》刚好相反,明确写到药山惟俨是石头希迁的弟子,从未提及药山惟俨参学过马祖道一。
虽然上述三家最具代表性的典籍中,惟俨禅师的师承不同,但是后世众多的禅宗典籍以及相关资料中,绝大多数都采取《祖堂集》和《宋高僧传》的说法,认定惟俨禅师是石头希迁的弟子。这样,惟俨禅师在中国禅宗史上,就被确认为石头法嗣,而不像他的师弟天皇道悟禅师因为法统之争从而闹得禅宗江湖满城风雨。
不过,在后来的众多资料中,编撰者也加入了惟俨禅师曾经参学过马祖道一的内容。而这,也是符合事实的。因为当时走江湖已经是一个禅客的必修课了,很少有哪个禅师只参拜过一个师父的。所以,药山惟俨、天然丹霞、庞蕴之流,跟随几个师父学习过,就是很正常的行为了。
一、早期求法
药山惟俨禅师,俗家姓韩,祖上原本是绛州(今山西新绛县)人,后来迁移到了南康(今江西赣州市)定居。公元745年,惟俨禅师就在江西赣州市信丰县出生了。
惟俨禅师虽然从小就聪明伶俐,俊逸超群。不过,惟俨禅师却是个非常喜欢清静的孩子,他常常一个人独坐,就好像在沉思着非常遥远的事情一般。自然,对于小伙伴们爱玩的那些游戏,惟俨禅师都是从来不参与其中的。
在十七岁的时候,惟俨禅师来到了福建福州市长乐区的西山寺,在方丈慧照禅师手中落发为僧学习佛法。因为百丈怀海禅师以前也曾在慧照禅师处落发为僧学习佛法,这样算下来的话,惟俨禅师和怀海禅师就是同学了。
在慧照禅师这里学习了十一年后,惟俨禅师于公元773年,来到了南岳衡山的衡岳寺,在希澡律师处受了具足戒,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
在希澡律师的教导下,惟俨禅师认真学习着佛家的各种经论,并且严格遵守佛教各种名目繁多的戒律。不过,虽然经论众多,戒律繁杂,但是对于惟俨禅师来讲,这些东西就好像以前曾经学习过一般。自然,惟俨禅师学习起来就感觉非常的得心应手。
不过,惟俨禅师对此并不自足。有一天,惟俨禅师自叹道:“大丈夫当离法自净,谁能屑屑事细行于布巾邪?”
在这个时期,石头希迁也在南岳传法,而且声势喧天。别说南岳地区,就是整个禅宗江湖,也只有马祖道一能和他抗衡。自然,惟俨禅师首先参访了同在一个山头的希迁禅师。
见到希迁禅师后,惟俨禅师恭敬的道:“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尝闻南方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实未明了,伏望师父慈悲指示。”
既然你说你对于佛家经论很熟悉了,哪么我就给你上堂禅宗的课程呗。于是,希迁禅师道:“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汝作么生?”
惟俨禅师虽然十分精通佛教经论,可是对于这种正宗的禅宗课程,惟俨禅师却鲜有触及,乍听之下,他不由得在那里仔细思量希迁禅师的话意。
一语之下,就能让饱读经论之人茫然不知所措。看来,石头确实路滑啊。
禅家所谓“思而知,虑而解,是鬼家活计,日下孤灯,果然失照。”所以希迁禅师一看,马上对着惟俨禅师道:“看来你悟道的因缘还没到啊,你不如先到江西马大师那里去进修一下看看。”
既然希迁禅师都这么说了,惟俨禅师立马就一路跋涉,来到了江西参拜马祖道一。
见到马祖道一后,惟俨禅师依旧问道:“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尝闻南方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实未明了,伏望师父慈悲指示。”
要想听禅宗课程,马祖道一那还不张口就来:“我有时教伊扬眉瞬目,有时不教伊扬眉瞬目,有时教伊扬眉瞬目者是,有时教伊扬眉瞬目者不是。”
那些诸多变化,只是一种外相而已,都只不过是自性的作用罢了,那个自性是如如不动的呢。作为一个禅客,那是绝对不能被那些花样百出的表象所迷惑的啊。
惟俨禅师一听之下,马上就契悟了禅宗的旨意。他不由得上前对着马祖道一礼拜不已。
马祖那可是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呢,对于学生,要求严着呢。所以他继续勘辩道:“你见个什么道理就礼拜我?”
惟俨禅师道:“我在希迁禅师那里,如蚊子上铁牛。”石头希迁的话语,那是前后路绝,让人根本无法思维把握的。就好像蚊子飞到了铁牛身上,又哪里有它的下口之处呢。
马祖点了点头道:“汝既如是,善自护持。”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法云法秀禅师评唱道:“石头好个无孔铁锤,大似分付不着人。药山向江西悟去,争奈平地吃跤,有甚么扶策处?具眼者辨看。”
南宋雪庵从瑾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恁么不得总不得,脱却布衫赤骨律。
劈头一搭忽翻身,便见口开并眼白。
就这样,惟俨禅师就留在了马祖身边学习洪州宗的禅法,并且在这里,惟俨禅师还见到了同在西山慧照禅师手下落发为僧的百丈怀海同学,两人自然是相见甚欢啊。
惟俨禅师在江西马祖处学习了三年后,有一天马祖问他:“惟俨啊,你在这里学习了这么久,最近有什么心得体会啊?”
看到师父考自己来了,惟俨禅师马上道:“皮肤脱落尽,唯有一真实。”
所有的外相都脱落干净了,自然就只剩下一个真实的自性在那儿了。
看来,这个学生在自己这里学得还不错,于是马祖道:“子之所得可谓协于心体布于四肢。既然如是,将三条篾束取肚皮,随处住山去。”
看到马祖允许自己出去开山授徒,惟俨禅师谦虚的道:“我是何人,敢言住山?”
马祖道:“不然,未有常行而不住,未有常住而不行。欲益无所益,欲为无所为。宜作舟航,无久住此。”
看来,马祖道一还是觉得这个学生的成绩可以出去当老师了。
不过,惟俨禅师却不这么认为,他总觉得自己应该精益求精,所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于是,惟俨禅师拜别马祖道一,又回到了南岳石头希迁那里继续深造。
这一天,惟俨禅师正在坐禅,石头希迁看见了,于是上前问道:“惟俨啊,你在这儿干嘛呢?”
这不是在明知故问吗,不过,惟俨禅师不动声色的道:“一物不为。”
我就是在这儿坐着而已,自然是没有什么作为的。
一物不为虽然高妙,可是石头希迁却不放过,他继续勘辩道:“这样的话,你就是在闲坐了。”
惟俨禅师马上反驳道:“如果是闲坐,那就是有所作为了。”
石头也反问道:“你刚才说不为,又不为个什么呢?”
惟俨禅师道:“千圣亦不识。”
石头希迁对于惟俨禅师的见解非常的满意,不由得马上作偈一首称赞道:
从来共住不知名,任运相将只么行。
自古上贤犹不识,造次凡流岂可明。
这个公案,不论是对于参禅悟道之士,还是对于那些想真实修行禅宗功夫的人来讲,其思想内涵和行为方式,都是非常非常精彩而重要的。就红尘洗梦看过的众多资料中,关于坐禅之理论和实践,绝少有超过惟俨禅师这个公案的。
在一般人的眼里,有人在那里坐禅,你只是看到他坐在那儿而已,可是他的手印、呼吸、坐姿、气脉运行、意念、出发点、要达到的目标,等等等,都是各不相同,而且外人很难窥知的。
你如果坐在那儿杂想纷纷念头频起,你就是个凡人,而且不会取得任何的效果,实在是白费功夫。
但是,你如果想成佛作祖,想修炼出点特殊功夫,就禅家而言,一定会被高明的师父呵斥的,而且你这些东西同样是要被师父一一给你拔除掉的。因为禅家讲究一物无倚,讲究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
所以,对于禅而言,你要坐禅,最高境界就是坐在那儿“一物不为”。可是,就如一丝不挂,在明眼宗师眼里犹挂一丝一样,你一物不为,犹是一为啊。所以,在这个时候,你能明白“闲坐”也是一种作为的话,那么恭喜你,你是在真的坐禅了。
到了这个地步,其中意味,就是那些佛教之圣人,也是不能认识的,也是不能与之共语的。
到了这个地步,你的理论功夫和实际功夫,一定会登峰造极让人望尘莫及的。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的很多禅师也是提出了各自的看法。
北宋丹霞子淳禅师作偈评唱道:
玄微及尽本修然,若谓渠闲万八千。
月印澄江鱼不见,钓人何必更抛筌。
南宋雪岩祖钦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平常闲坐与闲行,岭上无心云片横。
照境俱忘人不立,从前日午打三更。
不过,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似乎不许惟俨禅师,他评唱道:“大小药山不居圆圚,不住寒岩,一段稳密田地,虽大悲千眼觑见无由。乃为石头老汉等闲一拶,直是如珠囊结解,稳密云乎哉?”
惟俨禅师虽然是当时禅宗江湖的龙头老大之一,是禅宗祖师,可是他同样非常热衷于坐禅的,并且对于坐禅的开示非常的高妙。我们还可以来看另一则他开山授徒后的坐禅公案。
惟俨禅师有一天正在法堂坐禅,有个学生看见了,觉得非常奇怪,师父是个大宗师,每天给大家上课时都是在教授同学们解黏去缚,并且时不时的在批评那些坐禅的人。想想看,当年的马祖道一诚心坐禅,尚且被怀让禅师呵斥,可是师父怎么一天到晚都在坐禅呢?他坐在那里又在寻思个什么呢?
于是这个学生走过去问道:“兀兀地思量甚么?”
惟俨禅师自然知道这个学生的心思,于是回答道:“思量个不思量的。”
这个学生觉得很奇怪,马上问道:“不思量的如何思量啊?”
惟俨禅师道:“非思量。”
读者朋友们可以和前面的那则公案对照着看,仔细体味,对于禅,对于坐禅,一定会大有裨益的。
有一天,石头希迁在给同学们上课时讲道:“言语动用没交涉。”
惟俨禅师在座位上马上就把话接了过来:“非言语动用亦没交涉。”
石头希迁马上道:“我这里针劄不入。”
惟俨禅师则更近一层道:“我这里如石上栽华。”
石上栽华,其意境之深邃,语言之美妙,自然是要远强于略显质朴的针劄不入的。所以石头希迁在讲台上听到惟俨禅师的话语,不但不认为惟俨禅师反驳他,不给他这个老师面子,反而对于学生的高见非常的高兴。
自然,石头希迁就把自己学校很不容易发出的毕业证书颁发给了学校最优秀的学生惟俨禅师。
惟俨禅师拿到毕业证书后,也就离开了南岳,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江湖故事。
二、开法药山
惟俨禅师离开南岳后,先后游历过罗浮山以及清凉山,然后又通过三峡,来到了江西九江市游历。
公元785年,惟俨禅师游方到了湖南省津市市药山,看到这里山清水秀,惟俨禅师不由得喜欢上了这里,于是说道:“吾生寄世,若萍蓬耳,又何效其飘转耶。”
于是,惟俨禅师就在山中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然后自己动手清楚了杂草,搭建了一个草庵居住。
不过,惟俨禅师在那里坐禅没几天,附近的乡民看见后,便主动的带着许多好吃的好喝的来供奉惟俨禅师。
看到这些淳朴的乡民带着这些东西来供奉自己,惟俨禅师异常谦虚的道:“我刚到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德行施与大家,又怎么敢劳驾你们如此供奉呢。”所以,对于乡民的东西,惟俨禅师那是谢而不受。
带头的乡民跪拜在惟俨禅师面前道:“师父啊,你在这里修行,日常总要吃点啥喝点啥吧,希望你能够把自己日常所需告诉我们,我们按照你的要求办就是了。”
惟俨禅师迫不得已的道:“那么你们给我一升米就足够了。”
就这样,惟俨禅师在药山草庵中,每天吃饭时,就以山中的野菜就着一点大米一锅煮,并且坚持日中一食的佛制。
惟俨禅师虽然是在马祖道一和石头希迁这种最顶尖的大师手中千锤百炼而出的大禅师,不过,对于佛家经典,他却并不排斥。相反,惟俨禅师在草庵中,对于《法华经》、《华严经》、《涅槃经》等经论,那是天天阅读念诵,从来就没有荒废过一天。
惟俨禅师作为受过马祖锤炼,进而成为石头门下头号大弟子的禅师,其禅宗功夫自然是炉火纯青的。对于佛学知识,惟俨禅师同样非常的精通。而且惟俨禅师严于律己,清苦自守。禅学、佛学、戒律,所有的这些都完美的集于惟俨禅师一身,自然,惟俨禅师就逐渐的获得了附近广大善男信女的高度热爱,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信众开始追随惟俨禅师学习佛法。
随着大家的口口相传,惟俨禅师逐渐在禅宗江湖中闯出了名声,从而吸引了更多的江湖人士前来药山参禅悟道。
一时间,药山那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啊。
不过,人多了,吃喝拉撒就成为了一个必须马上解决的大问题。
于是,在广大信众的支持下,惟俨禅师在药山建造了一处规模庞大的药山寺,并且修建了很多的禅室。
有了正规的弘法基地,惟俨禅师那是如虎添翼啊,没用几年功夫,惟俨禅师就把药山寺打造成了禅宗江湖上足以和怀海禅师的百丈寺相提并论的禅学中心。从此以后,江湖人士也就以药山惟俨来尊称惟俨禅师了。
既然你在那里开山授徒了,江湖中前来游方的参学的交流的乃至于踢场子的参禅悟道之士,肯定就络绎不绝的不请自来了。
对于坐禅,惟俨禅师前面已经有过高论了。对于出家人看经这个问题,惟俨禅师同样有着与前人迥然不同的高见。
这个世界,只要是出家人,没有不看经书的。惟俨禅师也不例外。不但如此,惟俨禅师更是博通经论。可是,有一天惟俨禅师在给学生们上课时,却清清楚楚的讲道:“更有一般底,只向纸背上记持言语,多被经论惑,我不曾看经论策子。”
所以,惟俨禅师对于那些一天到晚抱本书在那里苦读的僧人,常常都是大声呵斥的。
这天,惟俨禅师正在方丈室里看经,一个学生看见了,觉得非常的不解,平时哪个同学要是看书被师父发现了,那是一定要被师父呵斥的,可是为什么师父又在这里正大光明的看经呢?
于是他马上走过去质问道:“师父寻常不许人看经,为什么却自看经?”
面对学生的逼问,惟俨禅师不慌不忙的道:“我只图遮眼。”
这个学生马上追问道:“我以后也跟着师父这样遮眼,可以吗?”
惟俨禅师毫不客气的道:“若是汝,牛皮也须看透。”
佛教经论浩如烟海,从古到今,看经之人数不胜数,可是众多看经之人,都是把经论当做权威、当做死板的教条在遵守,从而陷入盲目崇拜,陷入繁琐而艰涩的义理的学习注解诠释之中,从而偏离了佛法的正源。
想想看,从古至今,那么多看书之人,又有几人能从中看出佛法真意来的呢?又有多少人能明白“若言如来有所说法,即是谤佛”的呢?又有多少人能明白所有的经论都只是那根指向“明月”的“手指”的呢?
所以,如果你没有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你看经,不但不能明悟佛理,反而会成为障道的根源。
由此,在中国禅宗史上,惟俨禅师便成为了第一个旗帜鲜明反对看经,并且认为看经同样会成为悟道之障碍的禅师。
从此后,在禅宗江湖上,就掀起了一股反对死读书读死书的浪潮,并且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对于这个公案,唐末五代的长庆慧棱禅师评唱道:“眼有何过?”
稍后点五代时的报慈文遂禅师却反问长庆慧棱道:“且道长庆会药山意不会药山意?”
南北宋交际间的雪窦嗣宗禅师评唱道:“真心不动,教海澄明。得用如如,义天炳焕。正恁么时,且道是经是眼?若向者里见得彻,更不用循行数墨逐妄迷真。其或未然,牛皮穿透犹自可,髑髅遍野几人知。”
北宋后期的枯木法成禅师作偈评唱道:
门前自有千山月,室内都无一点尘。
贝叶若图遮得眼,须知净地亦迷人。
南宋天目文礼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看破牛皮彻底穿,到头无义亦无文。
问伊遮得何人眼,梵语唐言总不分。
有一天晚上,惟俨禅师来到教室给同学们上晚自习。
在那个时候,学生们上晚自习可不像现在这样灯火通明的,那个时候的油灯,对于普通家庭来讲,可以称得上是奢侈品了,没有多少人家敢长久点亮油灯的,更何况惟俨禅师还是个异常节俭之人。
所以,这晚的晚自习,惟俨禅师没有在教室里点灯。
等同学们在下面分排站好后,惟俨禅师对同学们开示道:“我有一句子,待特牛生儿,即向汝道。”
特牛者,公牛也。既然是公牛,它又怎么可能生儿呢?既然公牛不会生儿,那老师你还有机会给大家讲“那个句子”吗?
不过,对于这种看似不可能的问题,自然有人会应对的。这不,马上就有一个学生站出来道:“特牛生儿也,只是师父不道。”
我们可以来看看前面关于遗则禅师的一则问答。有僧人问道:“如何是那罗延箭?”遗则禅师直接回答道:“中的也。”
你说箭,马上中的。你说生,那就立即生。这其中没有任何的思维,没有任何中不中生不生的考量,没有丝毫的时间延迟。禅,那是绝对不允许思而知虑而得的。
所以这个学生的答语非常的高妙啊,完全可以比肩那些开山授徒的师父们了。
惟俨禅师自然是法眼通明之人,看到自己的学生中竟然有如此的人才,他不由得马上对着身边的侍者道:“快把灯点亮拿过来,我要看看这个学生是谁。”可是就在这时,那个学生一下就退回到人群中去了。
自然,惟俨禅师没有看到这个优秀的学生是谁。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曹洞宗的掌门洞山良价禅师评论道:“这僧会即会,只是不肯礼拜。”
五代宋初的清凉泰钦禅师也评论道:“当时不要索灯,但问他道生的是牯牛儿?牸牛儿?”随即他又自己回答道:“双生。”
北宋浮山法远禅师评唱道:“我有一句子,待无舌人问即道。”
北宋投子义青禅师评论道:“且道甚处是这僧会处?若道得,堪与这僧雪屈,道不得,却被药山瞒。”
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总结道:“药山垂钓意在鲲鲸,这僧吞钩三千浪激。洞山正眼千里同风,泰钦重整旗枪再装甲胄。虽然如是,山僧即不然,我有一句子威音王已前与诸人道了也。或有问明头合暗头合,只对他道:龙得水时添意气,虎逢山势长威狞。”
有一次,不知为何,惟俨禅师居然很多天都没有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了。同学们一个个叽叽喳喳的嚷成一团,还有很多前来旁听的江湖人士也等得不耐烦了。
院主一看大家都闹开了,赶紧来到方丈室对惟俨禅师道:“师父啊,你看你那么久都没去讲课了,同学们一个个都等得很着急了啊。”
要我给学生们上课,那还不简单啊。惟俨禅师马上对他道:“打钟集众。”
院主赶紧出去把上课的钟声打得天响,随即同学们一个个都赶紧拿起书包来到教室上课。
不料,等到同学们在教室里都坐好后,坐在讲台上的惟俨禅师一言不发,站起身来就走回了方丈室,弄得教室里所有的学生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院主在旁边一看,赶紧追到了方丈室问惟俨禅师:“师父既然已经答应给同学们讲课了,又为什么一言不发就走了呢?”
惟俨禅师平静的道:“经有经师,论有论师,律有律师。又怎怪得老僧。”
是啊,寺院里佛家的经、律、论,都有专门的老师讲课的,我是讲授禅宗课程的老师,而禅,本来就是讲无可讲说无可说的,所谓说似一物即不中。既如此,你又让我在讲台上讲个什么呢?
惟俨禅师的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引来了众多江湖人士的热烈评唱。
北宋琅玡慧觉禅师评唱道:“药山下座不妨疑着,及乎院主一拶,失却一只眼。”
北宋开福道宁禅师评唱道:“药山慎初护末,佛眼难窥。院主狭路相逢,等闲蹉过。”
北宋后期的枯木法成禅师作偈评唱道:
谁云药峤不升堂,日日相逢为举扬。
独耀无私常显露,莫将无语错商量。
南宋横川如珙禅师作偈评唱道:
钟鸣众集归方丈,苦杀当头请法人。
法法本来无一法,若言无法法缠身。
红尘洗梦曰:药山下座,已是无可奈何而说法。及至后来道:经有经师,论有论师,律有律师,又怎怪得老僧。大说特说了也。所以,红尘洗梦若是院主,待药山道:经有经师,论有论师,律有律师,又怎怪得老僧。即上前作礼曰:谢和尚说法。保管药山另眼相看。
这天,有个学生问惟俨禅师道:“请问师父,达摩祖师未来时,还有祖师意吗?”
惟俨禅师道:“有。”
这个学生奇怪的道:“既然有,他还跑来干嘛?”
惟俨禅师笑着道:“正因为有,所以他才来啊。”
祖师意者,禅也、佛也、道也、佛性也、真如也、自性也,名字多端,意则是一。
它无形无相,言语不及,思维不到。
它不来不往,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得不失,如如不动。
自然,它一直都在那儿的,跟谁来不来是没有任何的关系的。
不过,当红尘洗梦如此说的时候,同样要被明眼人呵斥的,因为本人已经为不可言说的“禅”下了种种的定义和标准了啊。
有个行走江湖的禅客有天来到药山寺参访惟俨禅师,他问道:“平田浅草麈鹿成群,如何射得麈中主?”
鹿子容易被猎人射中,但是鹿王却精警异常且动作敏捷,而且性情凶悍善于搏斗,那是非常难以射中的。
当然,鹿王是假,“那个”如何射中才是真。
看到有人勘辩自己来了,惟俨禅师却是当机立断:“看箭。”
你不是想知道如何射吗?那么“箭”应声来了。
不过这名禅客看来也是久走江湖之人,对于禅师们的招数还是非常熟悉的。所以惟俨禅师话音刚落,他马上就应声倒地。
从这名禅客之作略来看,他也算是个高手了。他问如何射得鹿王,你马上放箭,他马上就中箭而倒,机锋既敏锐,更显示了他就是鹿王,“那个”就在他的身上,甚或他就是“那个”。
不过,他今天勘辩之人,那是当时唯一可以和百丈怀海相提并论的大禅师药山惟俨。
惟俨禅师自然是个法眼如炬之人,他一看对方倒在地上了,马上大声对着身边的侍者喊道:“侍者,赶紧把这个死汉拖出去。”
这名禅客一听,赶紧起身就走出去了。
惟俨禅师道:“弄泥团汉,有什么限。”
一“射”就“死”,且没有活过来之手段,自然要被明眼宗师呵斥了。
惟俨禅师和这名禅客交锋的故事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引来了众多禅师的评论。
宋朝禅宗江湖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在给学生们宣讲这个公案时评论道:“这僧三步虽活,五步须死。”随即雪窦重显作偈一首颂道:“麈中主,君看取。下一箭,走三步。五步若活,成群趁虎。正眼从来付猎人。”然后雪窦重显对着学生们高声喊道:“看箭。”
北宋佛印了元禅师评唱道:“药山千钧之弩,不谓鼷鼠发机。这僧带箭出门,一死更不再活。”
明末清初的牧云通门禅师评唱道:“这僧草里藏身,立个问头,始终能荷。药山一箭中的,怎奈射这僧不死。”
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评唱道:“这僧虽通身铠仗,进退有由,怎奈药山老将勇于穷讨力追,那里有你亸跟处。侍者拖出者死汉,便起身抚掌呵呵大笑云:这老汉今日勘破了也。这僧若能如此,药山到这里也只得纳款有分。”
这天又到了佛教的浴佛节,遵布衲拿着木勺,提着装满香水的木桶,来到佛像前用香水清洗佛像。惟俨禅师正好路过,看见自己的学生在浴佛,惟俨禅师自然就因材施教,利用浴佛这事来勘辩学生。于是惟俨禅师问遵布衲:“这个从汝浴,还浴得那个么?”
你现在在清洗的只是外在的有形的佛像而已,可是那个无形的佛性(自性),你还能清洗吗?
看到师父勘辩自己来了,遵布衲也没客气,他对着惟俨禅师道:“把将那个来。”
你把那个佛性(自性)拿来,我马上就给你清洗干净。
可是,佛性(自性)无形无相,既看不见,也摸不着。既不能把握,同样也无法思维。你又如何能把佛性(自性)拿出来让别人清洗呢?
看到自己的学生见解高明,禅机敏锐,惟俨禅师也就没必要继续勘辩了,他转身就走了。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的禅师们站在不同的立场,纷纷使出了自己的绝活出来应对。
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评论道:“药山问处暗隔重关,遵老答来一槌两当,不可只守者一路。有问克勤只浴得这个还浴得那个么?拈起杓子向伊道:何似生。”
元朝铁关法枢禅师评唱道:“老僧当时若见药山恁么道,便陷杓水蓦头浇,教伊冰消瓦解。”
明末天隐圆修禅师也评唱道:“药山旁通线路俯诱初机,布衲当仁不让一拶便了。我若作药山,待伊道把将那个来,夺杓子蓦头与他一杓。何故?定水湛然满,浴此无垢人。”
南宋涂毒智策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爱将恶水蓦头浇,引得清风慰寂寥。
无限远山描不得,乔松修竹冷萧萧。
虽然众多的禅林高手对这个公案已经有许多的高见了,但是红尘洗梦还是不揣冒昧,在此献上自己的评唱,贻笑于大方。
对于这个公案,红尘洗梦不像诸尊宿行棒使喝,也不像各大老踢翻浴盆,拿水浇人。如果惟俨禅师问红尘洗梦:“这个从汝浴,还浴得那个么?”红尘洗梦会马上把手中的木勺递给他道:“替我再舀一勺水来。”
有一天,惟俨禅师在书桌上写了一个佛字,然后问身边的弟子道吾圆智禅师道:“圆智,这是个什么字啊?”
圆智禅师伸过头去一看,马上道:“师父,这是个佛字。”
话音刚落,惟俨禅师便呵斥道:“多口阿师。”
惟俨禅师自己写的字,他当然认得了。而且,这个佛字,对于僧人来讲,几乎没有不认识的。惟俨禅师拿着一个大家都认识的字去问圆智禅师,自然是在勘辩学生。
可是圆智禅师老老实实的回答是个佛字,为什么要被老师呵斥呢?自然是因为圆智禅师被这个佛字的表象所迷惑了,没有把自己的“真佛”呈现给师父看。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延寿慧禅师作偈评唱道:
药山此问实堪嗟,啐啄同风不易夸。
问佛须知呈妙旨,多因于此现空花。
南宋横川如珙禅师也作偈评唱道:
药山手中书佛字,问他端尔要心开。
只将佛字为酬对,元是曾持五戒来。
不过,后人要如何作略,才能使得惟俨禅师满意呢?
如果有人问红尘洗梦是什么字?答曰:“实在是个佛字。”
不然的话,当惟俨禅师问是个什么字时,立即上前大声呵斥道:“把你的臭嘴给我闭上。”
有一天晚上,虽然外面比较昏暗,但是惟俨禅师还是登山经行。
在山上,惟俨禅师正在身心一如的行走间,忽地云开月出,整个山头一片明亮。
惟俨禅师抬头看见那轮皎洁的明月,心中的无念之念和月光融合在一起,人和月交融在一起,天地万物交融在一起,心与时空交融在一起,万古长空的明月和当下的一念交融在一起,人、月、心、道、天地、时间、山,所有的万物,所有的差别,所有的时空,都是那么的圆融如一。
就在望着明月的那一刻,惟俨禅师不由得仰天长啸。这情景交融、天人合一而发自内心最深处的一啸,竟然传出去九十里之远,弄得整个澧县东边的人都听到了这声长啸。
自然,人们对这个长啸声感到非常的奇怪。第二天一早,大家便纷纷互相打听声音的来源,一家家的往前推,最后终于问到了药山寺。
寺里的僧人看到有人问上门来了,自然告诉他们道:“这是昨天晚上,惟俨禅师在山顶发出的长啸声。”
消息传开,不仅轰动了当地,而且很快的就传遍了禅宗江湖。自然,对于有这种功夫的禅师,不论是世俗之人还是出家僧众,大家都是趋之若鹜的。
从此后,药山寺一天到晚更是门庭若市了。
不过,药山寺虽然成为了江湖上的一个禅学中心,虽然受到了无数人的追捧,虽然收到了非常多的供奉,但是惟俨禅师却是个非常节俭之人,而且始终恪守着一个山居禅客的本色。
惟俨禅师在寺院实行严格的农禅制度,自己劳动养活自己。
寺院里的那些用具,都是惟俨禅师和弟子们用竹子编织的。
虽然惟俨禅师有百多个弟子,也有好几个追随他的侍童在他的身边,但是有什么事惟俨禅师都是自己动手,从不去麻烦别人的。
虽然药山寺每天都有很多信众送来很多的鲜果干果,很多精美的斋食,但是惟俨禅师依旧每天吃着寺院里的简单斋饭。
虽然善男信女们给寺院送来了很多的绫罗绸缎,但是惟俨禅师从不更换自己的衣服,依旧每天穿着最简单的粗布衣服。
虽然药山寺寺院庞大,禅居众多且严洁庄严,但是惟俨禅师依旧住在自己简陋的方丈室里,并且从不在方丈室里增添这样增添那样。
虽然惟俨禅师的方丈室常有麋鹿走来走去,乃至于有猛兽静伏在自己的身边,但是惟俨禅师从来都不引以为豪,并且不会多看它们一眼。
虽然药山寺一天到晚门庭若市,江湖上和世俗间各色人等来来往往,但是惟俨禅师对于所有人都是平等对待,从来不会因为来人的贫贱富贵而有所差别对待。
惟俨禅师不仅有着深厚的佛学功底,禅宗功夫更是登峰造极,而且为人低调,勤俭节约,时刻保持着一个禅客的山居本色。自然,不论是禅宗江湖,还是世俗社会,对于惟俨禅师都是一片叫好声。
三、李翱问法
唐宪宗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李翱升任考功员外郎,并且和当时的谏议大夫李景俭非常要好。以至于李景俭后来获罪被贬,李翱也被连坐踢出了京城,贬为朗州刺史。
李翱在当时同韩愈的关系非常的好,也是当时的儒学大家。而且也同韩愈一样,早期非常乐于排佛,不过后来也成为了一名佛学爱好者。
李翱来到朗州任上后,看到自己地盘上的药山寺在江湖上搞得热火朝天的,而且不论是江湖中人还是世俗之人,一个个对于药山寺的主持惟俨禅师都是交口称赞。
于是李翱马上派人拿着自己的名帖来到了药山寺,请惟俨禅师到自己府上来喝茶聊天。不料,李翱多次派人来到药山寺,惟俨禅师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你不下山,那我上山来总可以吧。于是,李翱抽了个空,带着一帮随从来到了药山寺拜访惟俨禅师。
看到本地的一把手来了,药山寺负责接待工作的知客赶紧出来迎接。
知客陪着李翱一路来到了方丈室,此刻惟俨禅师正拿着本经书在看呢,对于外面来了一大帮人,惟俨禅师根本就没理会,继续看着他的经书。真正的禅师,佛来亦不著,何况来的是俗人。
看到当地的一把手被晾在了一边,所有人立马都紧张了起来。
一旁的侍者赶紧上前提醒惟俨禅师道:“师父,刺史大人来了。”
可是惟俨禅师根本就没搭理侍者,继续在那儿看着他的经书。
李翱一看,不由得火冒三丈,自己作为当地的最高长官,三番五次请你你不来,我亲自来了你还爱理不理的,真是岂有此理。于是李翱怒气冲冲的吼道:“见面不如闻名。”说完后,李翱转身就走。
就在这个时候,惟俨禅师喊道:“李刺史。”
李翱听到惟俨禅师在招呼他,自然应答着回过头来。
惟俨禅师望着他道:“刺史大人何得贵耳贱目呢?”
你靠着你的耳朵听闻了我的名声而来,现在你又靠着你的眼睛所见而去。你先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忽略了应该眼见为实,现在又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认定自己先前所闻为虚。
可是我还是我,并没有随着你耳朵听到的不同和眼睛看到的不同而有任何的不同啊。
但是你的心却已经随着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生起分别了啊。
李翱是个读书明理之人,惟俨禅师的话意他自然一下就明白了。看来,这个禅师实在不得了啊。于是李翱立即上前拱手致谢不已。
双方重新寒暄落座后,李翱恭敬的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道?”
对于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惟俨禅师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指了指上面然后又指了指下面。然后问道:“会么?”
对于禅师的这种作略,李翱自然是搞不清楚的。所以他只得老老实实的道:“不会。”
惟俨禅师只得继续开示道:“云在青天水在瓶。”
云在天上,水在瓶中,这是自自然然的事情啊,原来禅法并不是那么的高深玄妙不可企及啊。
李翱听后心中忽地有所领悟,不由得非常高兴的对着惟俨禅师作礼致谢。并且李翱当场就作偈一则献给惟俨禅师,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悟境。偈曰: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的很多禅师纷纷发表了自己不同的见解。
北宋临济宗祖师汾阳善昭禅师作偈评唱道:
云在青天水在瓶,恐君妄解作惺惺。
汾阳问你幽魂听,如实神通现姓名。
宋朝北海心禅师作偈评唱道:
云在青天水在瓶,平生肝胆向人倾。
真金自有真金价,终不和沙卖与人。
元朝松隐德然禅师在给学生们评论这个公案道:“我这里则不然,今日若问德然如何是道?但云国正天心顺,官清民自安。且道与药山还有优劣也无?”说完后,德然禅师把拄杖放在一边就下座去了。
李翱和惟俨禅师两人聊了会儿天,李翱又问道:“师父,如何是戒定慧?”
惟俨禅师直揭根本道:“贫道这里无此闲家具。”
李翱一听,立马就愣在了那儿茫然不知所措。别说李翱,就是现在的大部分参禅悟道之士听了这话后,估计都会茫然不知所措的。
戒定慧,那是佛教的根本理论和修行方式,所谓以戒生定,以定生慧,这是每个僧人都知道并且要去努力修行的。
可是惟俨禅师不但不在意戒定慧这些东西,反而把它们当做无用的闲家具,甚至于这些闲家具都没得。这充分表现了禅是一物无倚的,是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的。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所谓的闲家具的话,僧人们又该如何修行呢?
望着李翱迷惑不解的眼光,惟俨禅师只得继续开示道:“李刺史欲得保任此事,直须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闺合中物舍不得便为渗漏。”
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这是中国禅宗史上非常有名的一句话。自从惟俨禅师的这句话传入江湖后,立即就被所有的佛学院写进了各自的教案中,成为了老师们教育学生的重要禅语。
登山不到顶,不知宇宙之宽广。入海不到底,不知沧溟之浅深。所以,一个禅客,既要知道宽广也要知道浅深。要能上,更要能下。要能经得住山林的孤寂和清冷,也要能入得了红尘的繁华和喧嚣。如此,才能彻悟大事,纵横于天地间,不受人惑,且能作得天人师。
数十年后,有僧人曾经问唐朝末期的镜清道怤禅师:“如何是高高山顶立?”
道怤禅师道:“只处峭峭。”
这个僧人继续问道:“如何又是深深海底行?”
道怤禅师道:“深湛履践。”
后来,惟俨禅师登山经行,望月长啸,声震九十里。弄得整个江湖为此惊叹不已。
李翱获知后,立即写了一首诗送给惟俨禅师。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笑一声。
当然,李翱在其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著名的作品,是他创作的《复性书》上中下三篇。
《复性书》可以说是宋代理学的根本来源,对于宋代的儒家、理学家们有着非常重大的影响。即便是陆九渊和王阳明之心学,也是深受《复性书》之影响。
可是,纵观《复性书》,其要旨皆从禅而来,只不过把一些词语和语句从佛语禅语转用成了儒语或俗语而已。
由此可知,李翱在惟俨禅师那里,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的。
唐文宗大和二年(公元828年)十二月六日,惟俨禅师来到了法堂上,忽然,惟俨禅师扯起个嗓门高声大喊了起来:“法堂要倒了,法堂要倒了。”
跟随在惟俨禅师身边的人和法堂外面的人一听,一个个不由得大惊失色,大家赶紧七手八脚的找来木柱,然后在各个方向上把法堂撑住。
惟俨禅师在一旁举手把他们招过来道:“你们都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啊。”
说完后,惟俨禅师就来到禅座上,端坐着圆寂了,享年八十四岁。
惟俨禅师圆寂后,他的入室弟子冲虚等人在药山寺东边修建了墓塔,把惟俨禅师全身安置在了那里。
唐文宗得知惟俨禅师圆寂后,敕与惟俨禅师“弘道大师”的谥号,敕与墓塔“化城”之号。
可是,惟俨禅师的碑铭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撰写。
惟俨禅师圆寂八年后,他的弟子拿着惟俨禅师的个人资料,来到了京城,先是找到了崇敬寺的主持,想请这个主持来给惟俨禅师撰写碑铭,这名主持的表弟是唐伸,唐伸文采出众,又是个有名声的官员,所以大家最终礼请了唐伸来为惟俨禅师撰写了碑铭。
惟俨禅师的药山寺盛极一时,在当时是为天下禅学的中心之一。跟随惟俨禅师学习的弟子也是非常的多,不过,最终获得惟俨禅师印可的禅师,按照记载其法嗣最多的《景德传灯录》所载,也只有区区十人而已。在这十人中最著名者,当属云岩昙晟、道吾圆智、船子德诚、高沙弥数人。
其中云岩昙晟的弟子洞山良价禅师,更是创立了禅宗五家之曹洞宗。
不过,世事沧桑,曾经是天下参禅悟道之士心目中之圣地的药山寺,在经过多次兴废后,最终在近代那场众所周知的浩劫中,被摧毁得面目全非不忍直视了。好在近年来,当地花了大量的功夫重建药山寺,现在药山寺已是颇具规模,值得一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