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利尔的灿烂阳光(十六)意粉和乌冬之间

第十六章 意粉和乌冬之间

      小辫儿师顿环视了一下教室: “最新消息,你的法语课可能过了暑假就没有政府拨款了,表示你们没学上,我也失业了。听说政府最近在考虑削减很多项目的拨款,我们的法语课也在其中。我们老师计划在学校附近游行,如果有同学想加入,也欢迎。”

      话音一落,教室里一片大乱。对几个中国同学影响不大,因为大家秋季大学开学,本来就没报法语班。但很多别的同学是打算上到学期末,对法语的兴趣另论,发的生活补贴在移民过渡期还是举足轻重的。

      罗马尼亚美女跃跃欲试,说有感兴趣参加游行的同学到她那里报名。小辫儿老师敲了敲黑板,说:“游行归游行,现在好好上课。” 说着就打开教义开始讲课。

      小微发现他有些心神不宁,讲课时也失去了往日的幽默。他教得无趣,同学们听得也心不在焉。最后小辫老师实在不在状态,就留了几道练习题让大家做,自己溜了出去。

      他一走,教室里马上开了锅,没课上没钱拿把大家拉得更紧,有点儿难兄难弟的意思。几个中国同学也趁机凑到一起讲中文,大家对游行的作用普遍持怀疑态度,毕竟大家没有经历过。

      说起读书,倒是个个盼着快点儿开学。要读会计的羽屏已经在她要入学的大学附近找好了公寓,她劝小微也搬得近点儿。

      她听一个在穗大读书的朋友说,穗大商学院不仅学业繁重,而且有很多晚间课程或活动,住得远对女孩儿来说既不方便,也不安全。

      小微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一提醒,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霍叔叔家附近的公车到了晚上班次很少,小微很难想象自己黑洞洞地走夜路。

      羽屏督促她快点儿行动,因为学校附近的公寓大部分已经租出去了。小微听着就开始着急,记得大安住学校附近,就想下课去问问他有什么建议。

      正想着, 小辫老师回来了,说:“练习不用做了,大家随便聊聊,如果停课对你们生活有什么影响,算是练口语吧。”

      大家面面相觑,一方面私人的事情也不是所有人想分享,另一方面大家的法语还很初级,复杂的事情表达起来有困难。

      小辫儿老师看看大家说: “我先说说吧,大家知道我有两个上高中的儿子,一个很快要上大学了,妻子是幼儿园老师。我们这样的家庭在这里算是普通家庭吧,不高不低。

      但问题是我们全家都是体育迷,看各种体育比赛实况,加上儿子们到处去打比赛,每月都是不少的花销。我如果失业了,大家吃饭不是问题,毕竟我还有一段时间的失业保险,妻子还有工作,但想维持现在的这种生活方式却不容易。”

      还没说完,尼日利亚社工马琳就开始大声嚷嚷说: “在我看来,吃饭没问题就不是真正问题,我们尼日利亚还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呢!”

      小辫儿老师一怔,说:“生存问题的确是大问题,但你也不能说我们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呀。对于我们家庭来说,生活方式的改变是实实在在的问题。”

      马琳突然情绪有些激动,说:“我先生移民之后转做销售,下个月培训期一结束,就没有基本工资了,完全靠佣金。做销售总需要一段时间积累人脉,下个月能不能拿回号。

      到候我一家大小吃也可能全靠点儿助,你不得我的吃饭问题比你的看不了体育比?”小儿老笑了笑,息事宁人地:“你吃饭问题更严重。还有谁想分享?”

      来自俄罗斯的瓦利利突然举手,瓦利利和他妻子都在学法语,妻子在另外一个班,他们四岁的儿子在法语学校的幼儿园。

      瓦利利高大清瘦,帅气中有些腼腆;妻子身材高挑,漂亮得像电影明星;儿子小卷毛儿更是可爱迷人。每天放学,一家三口走在路上,像道风景,一种令人震撼的美。

      瓦利利有些内向,课上也不怎么参与,由于他的英文有限,好长一段时间,跟大家都处在点头笑笑的状态。

      有一次,小微在跟俄罗斯美女美发师奥尔加聊天,奥尔加说到激动处就抓住小微的手,结果大呼:“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接着她就把小微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搓呀搓。

      瓦利利在旁边看着奇怪,就用俄语问奥尔加怎么回事。明白后,他就坐在小微另一边,抓住小微另外一只手,学着奥尔加的样子搓来搓去。

      小微坐在中间,虽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因来自“苏联老大哥,老大姐”的关心而倍感温暖。从此以后,瓦利利陆陆续续,用磕磕绊绊的法语给小微讲了些自己的故事。

      他和妻子是高中同学,两个人都是学校乐队的,他吹小号,妻子吹长笛。出国前,妻子在一家公司做文秘,他开卡车。

      瓦利利喜欢开卡车,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驾驶舱里,听着喜欢的音乐,看着窗外变换的风景,不用跟很多人打交道,是他理想的工作。

      来加后, 他想重抄旧业,但考驾照需要一定的法语水平。而且因为卡车属于重型车,考费,培训以及上路后的车保险都价格不菲。 所以他希望通过这个课程,既能掌握基本的法语,也为日后积攒一些资金。

      小微可以想象,如果法语课真的停了,瓦利利的计划不知道要搁浅到什么时候。

      小辫儿老师看瓦利利举手,甚是吃惊,赶紧鼓励说: “瓦利利不常举手,今天积极主动,快说说。”

      瓦利利突然有些腼腆,微红了脸,断断续续地说了因为他和妻子都在法语班,完全靠法语班的补贴来维持现在的生活和计划未来,不像有的家庭还有其他收入来源,所以停课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说了他的卡车司机理想和移民前对新世界的美好想象; 说了初来乍到的种种不适应和语言不通带来的自卑感……

      教室里静悄悄的,瓦利利越说越有自信,从开始的磕磕巴巴渐渐流利起来,找不到词儿的时候,小辫儿老师及时提醒。到最后说得声情并茂,连从来没正经的小辫儿老师都有些动容。 

      “ 呜呜呜 ”, 有人哭了,大家一看,原来是罗马尼亚美女。大概永远的漂亮光鲜背后,她也有不为人知的种种不易。

      小辫儿老师大概不想让大家哭做一团,于是打趣道:“哭花了妆,就可以到太阳马戏团去当小丑了。”全班都笑了。

      小辫儿老师说 : “我没有移过民,所以佩服你们这些敢于放弃过去的一切,探索新世界的人。要记住,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最开始总是不易,但我教了这么多年新移民,有很多早年的学生已经做得相当不错。这些困难是暂时的,只要你们坚持努力,一定会过上想要的生活。”

      他顿了顿,笑着对马琳说:“这么看来,我们看不了体育比赛,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因为忆苦思甜,所以放学晚了。小微急急忙忙跟瓦利利说了句“说得好”,就跑出去找大安问公寓的事。大安的班已经放学了,远远看见大安和赛丽走在前面,小微一边跑一边喊着“大安”。

      他们好像正起兴地聊着什么,很接近了大安还是没有听见。小微被一个红灯挡住,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泄了气。

      不问也罢吧,没认识大安之前,日子不也过得好好的吗?等自己到商学院附近的公寓转转。

      回想起今天大安的语无伦次,再看着他和赛丽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小微突然明白大安的举棋不定。大安说的‘眼前的机会’,一定是指黎帅哥不辞而别,赛丽现在回到单身状态。大安是在犹豫要不要放弃 ‘上学期间不恋爱’的约定,有所行动。

      小微这样想着就有些难过,搁置的结果就是大安和赛丽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她的问题还真是自行解决了。

      小微跟霍叔叔说了要搬到学校附近的事,霍叔叔有些惊愕,“呃,呃”了两声,就默不作声。小微说 : “抱歉呀,没法帮你们办报了。”

      霍叔叔好像醒过神儿来,说着 “读书要紧,读书要紧” 就去了地下室。小微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应该早早打招呼,现在说走就走的,礼貌上也说不过去。

      第二天课间,小微和巴莜出去玩儿,连着两次见大安和赛丽站在他们教室门口说话。巴莜拽拽小微,说:“最近老是见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是不是约会呀?”

      小微叹了口气说 : “可能吧,赛丽是大安喜欢的阳春面,我是他不感兴趣的拉面。你不能强迫他喜欢拉面,是不是?忘了吧!”

      巴莜一脸的迷惑,追问道:“什么面?我不懂。”小微才意识到,巴莜不懂中国美食,于是说:“大安喜欢意粉,不喜欢乌冬,我是乌冬,明白了?”

      巴莜眨了眨她的圆眼睛,说:“乌冬怎么了?哪点儿不如意粉?先不说面了,我觉得他喜欢你,要为什么以前老来找你说话?”小微耸耸肩说 : “告诉过你,他那时有事儿,现在没事了。”

      下半节课,小微有点儿郁闷,课也上得无精打采,连小辫儿老师都看出来了。他打趣道:“小微,你平时的微笑呢?不要为我可能失业太过担心呀!”

      小微勉强笑笑,盼着快点放学,法比安会到法语学校附近的地铁站来接自己,约了正炫下午出去玩。

      小辫儿老师刚说下课,小微嗖地一下就跑了出去,她想跑在所有同学前面,免得跟在大安和赛丽后面受刺激。眼不见,心不烦。

      还没出校门,就听见有人喊她,找了半天,才看见法比安站在路边朝她招手。小微跑过去,发现他开了一辆崭新的奔驰。什么型号小微不知道,只觉得流线,闪亮,挺漂亮的。

      法比安弓腰给小微行了礼,说着 “小姐请!” 就替她打开了车门。小微哈哈大笑,说:“谢谢呀,这是什么礼节?” 就坐进去。

      法比安解释说,地铁站附近不好停车,索性就开到学校。现在去接正炫和日本女孩。小微四处打量,车里干干净净,透着真皮的味道。

      她说 : “你妈妈的车这么高级呀!”法比安说 : “是呀,我妈妈喜欢享受。爸爸去世,留给她的钱,大概也花的差不多了。不说这个了,咱们今天也享受一下。一会儿你见到正炫才会吃惊呢,一身名牌。”

      小微对正炫印象蛮好,有礼貌又很真诚,像个小弟弟。

      法比安边开车,边抱怨路况,说到处都坑坑洼洼的,多少年了, 政府也没钱修。小微想起学校的事,就问法比安对游行怎么看。

      法比安说 : “我举双手赞成,你起码要让政府知道你们对此的感受。法语班的命运不完全掌握在它的手里,这是个互动的过程。”

      小微睁大眼睛,问:“游行真的有用吗?”法比安笑了,说:“不好说,但表达一下反馈,总是可以的。”

      小微陷入沉思,这倒是跟自己上学的申诉有异曲同工之妙。你做你的决定,我反映我的想法,只要有这种渠道,合理合法就好。

      法比安见小微默不作声,就问:“你是不是在想游行合不合法?”小微一愣,说:“你怎么知道?” 法比安大笑,说:“十几年的婚姻,我成了半个中国人想法的专家了。以前我前妻碰到这种事,总是问是不是合法。在这里,要想游行可以申请,当然是合法的。”

      法比安话锋一转,说:“我的笔友瑞内,催了我几次以后,我就回信实话实说,告诉她不敢猜,怕猜错了她从此不理我。她倒是好脾气,说不难为我了,穿网球裙的是她。

      我真的有些失望,盼着她过几天会说:“逗你呢,穿长裙子的才是我。” 结果没有,每封信都是东说西说的,这篇就彻底翻过去了。好失望呀!”

      小微笑了,问:“到底是笔友还是女友?是笔友还管她长得怎么样?不是交流思想吗?” 法比安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人的心理是复杂的。对了,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子,怎么样了?”

      小微郁闷地摇摇头,说 : “没戏了,我不是他的菜,他跟别人好了。”

      法比安有些吃惊,好奇地问 : “这才几天怎么会变化这么快?他自己告诉你的他在恋爱?”小微说 : “我虽是他的朋友,他也没责任向我通报他的恋爱讯息,不是吗?咱们说点别的,好不好?”

      法比安连声说好,就开始说这说那。过了几分钟,他又问:“你见到他和另一个女孩儿亲密了?要么你怎么知道他们在恋爱?”

      小微忍不住笑了,说:“又转回来了。我好几次看见他们在一起说话。以前他老是找我说话,现在也不来了,不很明显吗?”

      法比安摇摇头说:“在一起说话能表示什么?也许是很随意的朋友关系。那刚才我去接你,很多同学盯着看,难道就能从此定论我们在约会吗?”

      小微一惊,半张着嘴说 : “什么?刚才真的有很多同学在看?” 法比安面露得意,说:“那当然,谁不喜欢奔驰呢?如果不是为了引起注意,我为什么要去你的学校呢?”

      小微的嘴张得更大,惊得隐形眼镜差点儿跌出来。她迷惑地问 : “你刚才说地铁站不好停车,现在又说是为了引起注意,到底哪个是真的?”

      法比安笑得直颤,好像连方向盘都抓不稳的样子,说:“两个都是真的,地铁站真的不好停车,我转念一想,何不开到你的学校,让你的同学也羡慕一下你?”

      小微哭笑不得,说:“又不是我的车,有什么可羡慕的呢?” 法比安看样子有些扫兴,叹了口气说 : “是呀,也不是我的车,有什么可羡慕的?要羡慕也是羡慕我母亲!”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小微问 : “咱们今天去哪儿玩?”法比安笑笑,说:“现在还保密,等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才能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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