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码头青年 |2022-02-23
我一直以为江苏省级层面的调查报告会选择在周末或夜晚时分发布,但是没想到发布时间会选在周三中午的饭点。
从发布时间看,可以看出江苏对通报的真实性是有高度自信的。晚上发,因为种种原因,很多媒体无法报道。但是中午发布,一天时间尚早,无论是传统媒体还是自媒体,都有足够的时间对事件进行充分报道和讨论。
徐州的第四份通报发布的时间是晚上2月10日晚上7点41分,第三份通报发布的时间是2月7日晚上11点整,第二份“情况说明”是由公众号“丰县发布”于1月30日晚上11点40分发布的,第一份“情况说明”是1月28日晚6点47分,在公众号“丰县发布”上发布的。
前四份通报,都是晚上发布,其中第二第三份通报,发布时间是晚上11点以后,那时多数人已经入睡。
我相信,江苏省级层面的调查报告发布时间,一定也是经过精心选择的。
从这一点看,江苏省委省政府的坦诚和勇气值得点赞。
从2月17日江苏省委省政府成立调查组,到2月23日中午发布调查报告,6天时间,共走访群众4600余人次、调阅档案材料1000余份(我想知道这个调查组共有几人),最后形成近6000字的调查报告,这个工作量是非常巨大的。当然,通报中的信息量也是巨大的,值得认真分析。
通报的第一部分是“身份认定情况”,这也是最多人关注的问题。通报将它放在首位,是得当的。通报的结论是,杨某侠就是小花梅,出生日期为1977年5月13日,云南省福贡县亚谷村人。和第四份通报相比,多了一个出生日期。这回应了之前公众关注的焦点,是一个进步。
对于“结婚证照片上的女子与杨某侠不是同一人”的问题,通报称,“公安机关调查发现,杨某侠近照系从抖音视频中截取,经修图后流传到网上,与实际容貌有差异。同时,受年龄增长造成的皮肤老化、毛发退化、脂肪组织液化以及牙齿缺失等因素影响,杨某侠容貌也发生了变化。2月22日,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人像鉴定,杨某侠与董某民结婚证照片与杨某侠在云南第一次结婚照片、网传视频截图杨某侠照片、杨某侠身份证照片、杨某侠近照反映出的人像特征相同,认定为同一人。”
关于这点,很多人有不同意见。杨某侠近照有很多版本,确有修图版本,但原始视频尚存于网上,她的实际容貌与结婚证上的照片相比,依然差别很大。通报也给出了一系例原因:皮肤老化、毛发退化、脂肪组织液化以及牙齿缺失等。直到昨天,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才给出鉴定结果,杨某侠的几张照片,“认定为同一人”。到调查报道成稿前一刻,公安部才给出这个鉴定结果,可见公安部门的高度负责精神,以及鉴定的难度之大。
有如此权威部门背书,那些依然对此有所怀疑的人,肯定是眼瞎,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只是我还是有些感叹,历经二十多年的磨难,小花梅竟然比当初漂亮得多,从脸型到眉距,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不知道让多少女人羡慕这种磨难。
杨某侠是不是李莹?通报也予以了明确否认。通报称,四川公安机关、南京医科大学司法鉴定所和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三方都对李莹母亲与杨某侠进行了DNA检验比对,结果都排除了生物学亲子关系。通报据此认定,杨某侠与李莹不是同一人。
此前一直有人怀疑采样不规范或造假,虽然我不相信,但报告应将详细的取样手段和过程讲清楚,从而彻底消除外界怀疑。
通报第二部分是关于小花梅是如何从云南福贡到江苏丰县的。在这部分,通报称,小花梅是1998年6月由董某民父亲经人介绍花钱买来的。在此问题上,前三份通报是撒谎,至少也是未认真调查,属于工作不负责,第四个通报则是避而不谈。
小花梅是如何从江苏东海县到丰县的?通报提到,小花梅先是流落到河南省夏邑县骆集乡,一对夫妇将她收留一个月,然后卖给在饭店附近工地务工的霍某渠、霍某得,二人将小花梅带回丰县转卖给董某民父亲。
可怜的小花梅,先是于1998年初被人从家乡拐卖到江苏东海县。三四个月后,不知何故离开了东海,又出现在500多里外的河南夏邑县,中间至少要横跨山东或安徽。包括被卖到丰县这次,她起码被转卖了三次。这一年,她才21岁,但是已经像一个货物一样被转运六千里,变卖多次。
根据通报,小花梅18岁就嫁到了云南省保山市,经历过一个男人。算上东海和丰县的两个男人,她至少经历过三个男人,最后生了八个孩子。至于她从东海到夏邑,以及从夏邑到丰县过程中,有没有遭到其他人的侵犯,不得而知。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通报说,相关犯罪事实仍在深入侦查中。我希望,在这个过程中,伤害过小花梅的人渣,一个都不要放过。
警察叔叔,加油。为了一个人的尊严,也是为了所有人的尊严。
小花梅结婚证上的出生日期为何是1969年?通报也作了解释。但我搞不懂,为何2000年办结婚证时,要违规写成1998年?这种违规,对董某民有何好处?
办结婚证时,杨某英被改为杨某侠。通报说是董某民“经人建议”,我搞不懂,名字中的“侠”比“英”好在哪里?谁建议的?为何建议?
再看,2011年3月,杨某侠生次子时,登记产妇信息为“杨某英”,卫生院要求提供新生儿母亲身份证,董某民父亲便找人做了一张“杨某英”的假身份证。
2021年4月14日,欢口派出所按照结婚证上的姓名和出生日期,又将小花梅登记为杨某侠,1969年6月6日出生。
总的来说,就是基层干部的不负责,以及基层管理的极度混乱。
在第三部分中,关于小花梅的精神与身体状况,通报称,小花梅刚到董家时生活基本能够自理,能与人交流,但有时存在痴笑、目光呆滞等表现。小花梅长子说,小时候母亲有时还接送自己上下学。据董某民亲属反映,2012年杨某侠生育第三子后,精神障碍症状逐渐加重。
这部分意在证明,小花梅的精神不正常,不是在董家受虐所致。
关于小花梅的牙齿问题,通报维持了和第三份通报一致的说法,认定“杨某侠患有重度慢性牙周炎”,导致牙齿松动脱落。2月20日,江苏省公安厅委托北京大学口腔医学院、首都医科大学北京口腔医院、浙江迪安鉴定科学研究院3名专家对杨某侠牙齿状况进行会诊,结论为杨某侠患有重度慢性牙周炎,未发现外伤致牙齿缺失的客观证据。
在江苏电视台的“荔直播”节目中,画面中的一份文件显示,小花梅有一颗牙齿,2月1日还存在,但是到2月20日检查时,发现已缺失,“表明近期内依然存在牙周病”。
这一结论,论证清晰,细节丰富,我是认可的。
第四部分,关于生育八个孩子,长子于1999年7月出生,并不是网传的1997年出生。通报说,欢口镇有两个叫董某港的人,于1997年出生的是邻村人,现在在外打工。
但是我记得,董某民说过,他的大儿子就是香港回归之年出生的,所以叫董香港。按照他的起名方式,如果是1999年出生,应该叫董澳门才对。这里只是一点个人不解,不是质疑江苏的调查报告。
第二个孩子于12年后的2011年出生,通报称是因为节育措施失效,加上基层计生工作人员失管失察,从而导致小花梅在九年之内生育了七个孩子。
次子2011年3月出生、三子2012年4月出生、四女2014年11月出生、五子2016年5月出生、六子2017年5月出生、七子2018年11月出生、八子2020年1月出生。
除了三子和四女是隔了两年七个月,其他孩子之间相隔都在一年左右。四女名叫银凤,按照董某民的起名规律,如果她是长女,应该叫金凤才合理。在银凤之前,是否存在另一个女婴?如果存在,她在哪里?
九年,至少生了七个孩子,小花梅就像个生育机器,几乎一刻不停。
据新华社的报道,大儿子是接生婆接生的,老二、老三在镇卫生院出生,其余的孩子都在家中分娩,多是由董某民剪脐带。
我只能说,小花梅身体素质真好,运气也好。连生那么多孩子,又是在家分娩,由一个没有医学经验的人剪脐带,竟然没有感染。
我还要说,董某民真是一个牲口。从几个孩子出生的时间可以看出,小花梅刚生下孩子不久,他就开始了播种,完全不顾她的身体状况。
这种行为,可能比“布条绳索捆绑、铁链锁脖,有病不送医治疗”等虐待行为更恶劣。
从通报的内容看,江苏的调查组似乎认可两人的婚姻有效。可是这种婚姻真的有效吗?小花梅身不由己,被一次次拐卖,而董家花钱买人,又托关系弄到结婚证,这样就合法有效了?按照法律,双方应同时亲自到登记机关表示愿意结婚,不可代理,否则婚姻无效。通报应将此问题讲清楚,否则必将亵渎婚姻的神圣性,也会让众多法律人士瞠目结舌。
出了如此严重的舆情,定有一干官员落马。根据通报,徐州市级层面,除了徐州市妇联副主席高伟,在担任丰县卫健委主任期间,工作严重不负责任,涉嫌违纪违法,目前被采取留置措施,其他并无一人受到惩处。当然,徐州市委和市政府作出了深刻检讨。
除了高伟,其他16人都是丰县大小官员。县委书记、县长、宣传部长,三个实权官员被免职。县人大常委会一名副主任因为担任副县长期间工作不负责任,被政务降级。通报称,丰县县委书记和县长涉及到“批准和同意发布不实信息”。
另外被处分的12人,都是一些科级干部和村干部。
这个处罚力度,我不知道算大算小。但我想起,去年广州因为砍树,严肃问责了10名领导干部,其中包括两位大权在握的正厅级干部。
值得欣慰的是,江苏已在全省部署开展专项行动,全面深入排查整治侵害妇女儿童、精神障碍患者、残疾人等群体权益问题,依法严厉打击拐卖妇女儿童和收买被拐卖的妇女儿童等违法犯罪行为。
小花梅事件不是个案,江苏在行动了,其他相关省份是不是也要学一下江苏?不能媒体没曝光出来,就假装自己的地方没事吧?
另外,法律层面是不是也要适时跟进,进行修改?
今天,江苏调查组的通报一出,各大官媒,集体出动,纷纷报道,正义之声,充斥屏幕。
半月谈评论称:要让“丰县生育八孩女子”知道,董某民遮蔽不住她的天空,有党和政府的高度关注,还有全社会在乎她、关爱她。正迈向共同富裕的中国,不会让一个人掉队,更不会让一个人无名无姓!
央视评论说:“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关乎个体权利,关乎世道人心,更关乎法治尊严。值得肯定的是,在整个过程中,无论对有关责任人员严肃追责,还是对有关违法犯罪行为依法严惩,都突出了“法治”二字。
中共中央政法委员会官方新闻网站“中国长安网”评论称:通报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人民群众的义愤填膺,体现的是社会的良知;拐卖妇女儿童的毒瘤必须割除,政法君深恶痛绝,责无旁贷;请给正义的实现以时间,给可能的受害者以希望。
这些正义之声,非常让人感动!如果能早点,就更好了。很多之前沉默的官媒,今天都义正词严地发表了报道,还是要表扬的。
另据新华社报道,1月30日晚,新华社记者即在丰县一家医院见到了小花梅及其大儿子。但不知为何,新华社直到今天才刊发出详细报道。
除了这篇题为《她究竟是谁?她遭遇了什么?谁失职渎职?》的文章,新华社还发布了一篇调查组负责人的答疑文章。但是,它基本是重复了通报内容,没有更多的信息增量。
在很多舆情事件中,我都大声疾呼,要重视媒体和舆论的作用,遇到“家丑”,不要第一时间想到删帖封口。这样的教训太多了。做事如果没有舆论制约,那么做错事了,也没人提醒。体制内当然也可以制约,但是那远远不够。一旦媒体沦为传声筒和摆设,这个地方迟早要出事。以我生活的广州为例,如果在砍树之初,就不打压媒体报道,从谏如流,我想那几个高官今天应该还会在位吧。
刚才看到一篇文章,一个公众号主因为在2月6日给已被免职的丰县前县委书记娄海写了一封公开信,建议他不要签发相互矛盾、不合实际情况的通报。但是随后等着这位自媒体人的,是当天的封号。几天后,两位丰县民警还驱车七百多公里,跨省来到浙江,约谈这位作者。
你看,风口浪尖之时,丰县还有余力想着去封口。可是悠悠众人之口,怎么堵得了?
可是我也不怪丰县的县委书记、县长和宣传部长。因为这套舆情处置流程,并不是他们的独创。舆情初起时敷衍哄骗,如果外界不依不饶,那就捂嘴封号,或者寄望新热点覆盖老热点,拖着拖着就好了。只是没想到这次老套路遇到了新情况,舆论山呼海啸般袭来,一个小小的县招架不住,只能向上求援,也把上级拖下了水。最后只好省里出面帮地方擦屁股,把一些小官斩落马下,以平民怨。
据徐州市政府新闻办公室微信公众号“徐州发布”消息,江苏省委决定:王维峰同志任丰县县委书记。王维峰此前为徐州市副市长,2004年到2010年担任过徐州市政府和市委新闻发言人。
希望这位和媒体打过交道的救火书记,在做好丰县日常工作的同时,也能邀请各路媒体,去丰县走走看看,帮助丰县走出泥沼,重塑丰县形象。
顺便向新书记通报一个情况:江苏一家报社记者,十几年前曾经写过丰县一下岗工人开酒店被政府吃垮,多年索要饭款未果,最后绝望到要自杀。当时省领导还对此作了批示,最后丰县两个局长被免职,多位公职人员被处分。
按理说,丰县当时就应该大力整顿干部作风,但多年过去,丰县依然暴露出很多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问题。为何会这样,值得深思。
今天我特意联系到这位记者。他告诉我,后来他只要到了徐州地盘,徐州市委宣传部就立马知道他了,据说他被纳入重点关注记者名单,发现他必须立即上报。
我不知道,此事之后,丰县会不会依然采取这种方式对待记者。
这样对待记者,确实不大好。我相信,只要“以人民为中心”,把工作认真做好,把老百姓放在心里,大多数记者是不会故意捣乱的。丰县日后的品牌重建,离不开媒体的监督和帮助。防着记者,他们就无法从正规渠道了解真实信息,最后受损的还是地方。
希望王书记能借此事件,彻底治理好丰县,把过去的罪恶永远留在过去。
再次向各地官员郑重建议,你们应该真心实意地欢迎媒体监督,而不是嘴上说欢迎,身体很抗拒。媒体监督,是为你好,是为了防止小错变大错,不要到最后不可挽回时才悔不当初。
最后,我想问一下,小花梅怎么办?
从媒体报道看,她还是被留在了丰县,当地组织了“爱心妈妈”关怀呵护她的几个孩子。这种基调和手法,基本是默认了她的婚姻合法性。
有人留下疑问,一起延续了二十多年的多重贩卖妇女案,最终仍局限在家事范畴内被调查被处置,这合适吗?
通报一下小花梅的最新情况。2月13日,新华社记者在医院见到了她以及其大儿子。据医生介绍,通过治疗,她的病情稍有好转。经过省市县三级专家会诊,危险性评估从4级降到1级,但仍无法回忆过去经历,仍难以交流。
今天,阴雨多日的广州,终于出了太阳。虽然阳光微弱,天气依然寒冷,但总归让人看到了转暖的希望。就像江苏这份通报,虽然有一些瑕疵,有一些地方依然不能让人信服,比如多是直接给结论,少了详细的论证过程,但是比之前的几个通报,依然有很大的进步。如果能针对每个疑问,运用音频、视频、图片等手段,多角度多维度释疑,这个调查报告才能打满分。
因为种种原因,我们有很多历史负债,但没关系,只要我们不拖延不回避不掩盖,允许社会公开讨论,尤其是允许媒体有效介入,借助全民力量和智慧,这些历史问题一定不是问题,我们国家一定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