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西红柿汤、和沙拉
美国曾经是一个熔炉(melting pot)。
melting pot这个词,一般被翻译为熔炉。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关于做菜的比喻,更准确的翻译是“一锅乱炖”。在300年的历史中,美国曾经用强大的力量去同化融合新移民,就好像将来自各种不同种族和背景的移民放到一个大锅里面煮烂。
亨廷顿觉得这个词并不能准确地反应移民的同化(assimilation)过程。因为乱炖的味道是无法控制的,哪种食材多了,哪种食材少了,对最终的效果大有影响。他觉得用西红柿汤(tomato soup)这个比喻更恰当。北美新殖民地的西红柿汤,可以加入各种食材和作料,比如芹菜、香菜、面包块,香料,等等。这些食材和作料,千奇百怪,差异巨大,但全部被淹没在西红柿的海洋中,最终的产品还是一锅浓郁的西红柿汤。
很显然,他的比喻中,淹没所有食材的西红柿海洋,就是美国核心的安格鲁萨克逊文化。最终的西红柿汤,就是被美国文化所同化的移民们,他们已经成为了新美国人。
1915年,有人从理论上开始对美国的熔炉政策开始了挑战。
是一个犹太人。
Horace Kallen,德国出生的犹太人,犹太复国主义者,美国著名哲学家。
他提出了沙拉理论,用来挑战熔炉和西红柿汤理论。
Horace和熔炉理论唱反调。熔炉理论认为各种族的移民都可以通过拥抱美国文化,成为不分彼此的美国人。他却认为一个人的种族和肤色永远无法改变。犹太人永远是犹太人,爱尔兰人永远是爱尔兰人,中国人到了美国也永远是中国人。各个民族之间的差别永远无法弥合,所以美国最好和现在的欧盟一样,成为由各种不同民族创建的国家做组成的松散联合体。他称之为文化多元(cultural pluralism)。这样能够保卫移民所带来的不同文化。
美国就好像一盘沙拉,所有的食材和原料都保持原样,仅仅是简单搅拌后,被放在一个盘子里,彼此之间并不融合粘连。
Horace在1915年提出这套沙拉理论,过于超前,而且生不逢时。因为在前一年,即1914年,欧洲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而大战的导火索,就是萨拉热窝事件。萨拉热窝事件,发生在号称“欧洲火药桶”的巴尔干。
巴尔干就是Horace所设想的一盘沙拉。各民族和各宗教之间矛盾重重,但又不得不毗邻而居(在一个盘子里)。没有主体民族,没有主体文化,无法融合,各派之间势均力敌,于是陷入几百年的仇恨杀戮。
1915年的美国人,特别是精英阶层,听到这个沙拉理论,立马气炸了。现在全欧洲都在流血,你这沙拉理论就是阴险地想让美国巴尔干化(Balkanization of America)啊!你想让美国变成欧洲?变成巴尔干?然后内战?流血?
教训就在眼前!
Horace的沙拉理论受到了学界的一致谴责。
此公长寿,一直活到了1970年代。
此时的美国,民权运动如火如荼,多元文化主义已经成为显学,沙拉理论越来越多地被精英阶层所拥抱。
进入2000年后,谁再提熔炉,就是极大的政治不正确和白人至上,有可能身败名裂。
美国的国家认同受到了极大的削弱。
Horace笑到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