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的朦胧体验
（一）
时间还早，电梯里只有弗兰克一个人。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眼，这件新买的休闲西装还真抬人，至少给自己知天命的年龄减去十岁。
他下意识撩撩头发，些许银发只给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增加了几分成熟的魅力。他脑子里突然跳出Bruce Willis 在某部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I still got it.
出了电梯，弗兰克到自己座位上拿了咖啡杯就直奔艾玛的办公桌走去。大部分同事还没来，整个楼层静悄悄的。
艾玛听到弗兰克的脚步声，抬起头来，满眼的笑，打趣道，大星期五的穿这么精神干什么，晚上赴宴呀？弗兰克笑笑，伸出手说，赶上打折买的，才有机会穿，还可以吧？
艾玛打开抽屉，拿出一小包砂糖，放在弗兰克手里，边放边笑笑地说，岂止可以呀？跟George Clooney 有一拼吧。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有同事陆续来了，弗兰克就带着砂糖去厨房煮咖啡。不知是因为艾玛的夸奖还是星期五，他的心情格外的好。
事实上，弗兰克有这样的好心情不止一天两天了，大约是在艾玛来了以后。
（二）
弗兰克休假回来，注意到隔壁部门那个空了许久的位置终于坐了位叫艾玛的新人。艾玛看上去三四十岁，一副安安静静，柔柔弱弱的样子。
不久分部开紧急业务会议，要求艾玛的部门当天出一个风险分析报告。正值暑期，艾玛的老板和同事都在休假，艾玛战战兢兢地答应着，满脸的孤弱无助。
一向少言寡语的弗兰克鬼使神差地自告奋勇，说艾玛是新人，我可以帮着跟数据部协调，给她提供原始数据，她只管分析好了。
弗兰克解围之后，每次艾玛见了他都是千恩万谢的。两人一来一往，就有些熟了。
一天早上，弗兰克照常在厨房里自制“Frank’s special triple triple” (加三份糖三份奶粉的咖啡)，艾玛走了进来。看着扔在台面上的那些空空的糖袋儿，她关切地问，加这么多糖，身体吃得消吗？
弗兰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每次体检都害怕看结果，没办法，控制不住。
艾玛打开抽屉，拿出一包Sweet ’ N Low代糖品，问有没有试过这个？无糖的。弗兰克摇摇头，说很久以前试过，味道没有真正的糖那么好。
艾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抓了一把砂糖包和一把代糖包，笑笑地说，你也知道，最好的风险控制在于防患于未然。只需一点点自律，风险就会小很多。
看样子某人需要一个小助手。你每天早上到我那里领一包砂糖，下午领一包代糖，坚持一段，看看效果怎么样？
弗兰克禁不住笑了，说到底是风控部门的，都应用到生活中了。可以试试，但如果我因为缺糖对大家态度不好，可不能怪我呀。
弗兰克就这样一天两次拜访艾玛，早上人少，聊得多一些，下午人多，有时候艾玛也忙，他通常拿了代糖就走。
几个月下来，他不但对艾玛有了更多的了解，自己的啤酒肚也神奇般地缩水，原来的腰带也松到要往里多系几个扣眼儿。
弗兰克受了鼓舞，搬出多年被冷落的跑步机，每晚把原来看Netflix的时间，用到锻炼上。一段时间下来，人不但精力好了很多，脸也跟着小了一号，俊朗如昨了。
（三）
圣诞节将至，弗兰克和妻子去机场接在欧洲读书的儿子。儿子惊见爸爸的变化，连声称赞，说爸爸像很多同龄的欧洲人一样，很年轻很fit 。
妻子摸摸自己腰上的赘肉，感慨道，你爸爸每天锻炼，有毅力，值得佩服。等妈妈忙完这阵儿，该向爸爸学习。
弗兰克的妻子一辈子搞专业工作，去年所在的公司专业外包，摆在她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提前退休，二是到分部搞项目管理，相当于转行。
妻子从小好强，说活到老，学到老，项目管理也不见得比专业难到哪里，就去了分部。
分部离家里单程开车一个多小时，加上从搞专业到管理一个团队一个项目，着实是个不小的转变，妻子早出晚归，有时候周末也在加班，和弗兰克相处的时间大大减少。
即使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不知妻子是更年期将至，还是新工作的压力，她的情绪和体温一样忽冷忽热，令人难以琢磨。
弗兰克每天谨小慎微，盼着这个更年期还是过度期快点儿过去。
（四）
圣诞前夜，弗兰克所在的城市突然大规模停电，原因是雨后降温结冰，压倒好多老树，连锁反应，砸断了数条电线。
弗兰克住的新区，老树不多，清理工作很快完成，经过一晚没暖气的挣扎，第二天早上就恢复了供电。
弗兰克不知不觉就想到了艾玛，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知给冻成什么样子。他每天不停查看恢复供电的地图，艾玛住的老区总是令人失望的飘着红，说是老树太多，清理工作还在进行中。
到了第三天，弗兰克实在忍不住了，就琢磨着给艾玛打电话。满屋子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急中生智，就跑到车里拨通了艾玛的电话。
艾玛接到电话有些吃惊，弗兰克赶紧解释，说是有一次艾玛在季度末正忙的时候，孩子学校有事儿，她就留给同事们自己的手机，说是万一大家有问题问她。
艾玛说，记得记得，然后关切地问，大过节的，没事儿吧？
弗兰克一时语塞，然后支支吾吾地问，家里来电了吗？艾玛听了，松口气了，说我们没事儿，记不记得跟你说过带孩子到外省的姥姥家过圣诞？
弗兰克隐约想起艾玛说过此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着急就忘了。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最后艾玛轻声说，谢谢你，关心我们。
弗兰克突然有点儿哽噎，静默了一会儿，就挂了。挂了电话，弗兰克在车里坐了许久，他想不清自己。
（五）
过了新年，儿子返校，一切又恢复到正常。妻子准备考项目经理证书，每天学到好晚。弗兰克照旧每天两次到艾玛那里领糖包，每天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
初春时节，弗兰克下班回家，刚出楼门就下起了大雨，他庆幸自己带了伞。撑开伞走了没多远，他又掉头回了办公楼。从抽屉里拿出那把备用的伞，他直奔艾玛的办公桌。
远远看见艾玛抱着双臂，站在窗前。从她的背影，他似乎看出她的无助。他快步上去，说外面下雨了，也不知你有没有伞？
艾玛回过头，先怔了一下。然后如释重负地说，今天女儿学校有事儿，还怕赶不上呢，你这伞太解急了。说着抓了他手里的伞便冲出去，过一会儿，又急急地冲回来，说了声谢谢又跑回电梯。
弗兰克呆呆地站在那里，再一次觉得有些哽噎。他分明见到艾玛眼中有泪光闪烁。过一会儿，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是真的看见还是他的幻想？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他心中默默地说。
他再一次想不清自己。
（六）
转过周来，他一早到艾玛那里拿糖包，艾玛在还伞的同时，还拿出一个精美的纸盒。她神神秘秘地说，打开看看。
弗兰克轻轻打开，是一个芒果小蛋糕，上面还写着“Thank you”。他笑了，说我最喜欢芒果蛋糕，你买的？艾玛笑笑地说，周末给女儿做蛋糕，顺便给你也做了一个。说着就拿出一把小勺儿，问，你要不要试试？
弗兰克接过勺，吃了一口，果然美味。他说，真好吃呀。艾玛示意他坐下，说好吃就坐下吃 。
弗兰克低头吃着蛋糕，隐约记起自己好像跟艾玛说过喜欢芒果蛋糕。她真是有心呀。他这样想着，就不禁抬头看艾玛。艾玛满眼的笑，说多吃没关系，无糖的。
弗兰克才意识到，果然是不甜，便问，你女儿吃无糖的蛋糕？
艾玛扑哧地笑了，说无糖这个是给你特意做的。不知为什么“特意做的”这四个字让弗兰克心里一颤。
也许艾玛也意识到什么，她突然红了脸，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又都急急地收回，两个人都急急地低了头……
弗兰克第一次回家做过了站，他想不清自己，想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七）
因为新冠，在家里工作已经几个星期了。弗兰克和妻子现在真是朝夕相处，日夜厮守。妻子通过了项目管理证书考试，心情大好。加之每天省了近三个小时的通勤时间，妻子也不再那么疲惫。
不知是工作适应了一些还是更年期适应了一些，妻子整个人都比以前松弛了许多。
不用赶着上班，两个人的早餐吃得从从容容。他们聊疫情，聊工作，聊孩子，聊旧事，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弗兰克煮咖啡的时候，就不觉想到了艾玛。他很自觉地只加一份糖，开工后就在微软Teams 上到艾玛那里打个卡。
他偶尔和她聊聊，艾玛说，她喜欢在家工作，女儿们都在家上网课，母女三朝夕相守，是很快乐的时光。
妻子每天会议不断，不像弗兰克这么清静，低头做自己的分析就好。两人的办公室离的不远，妻子的会议，他听多了，便听出妻子的不易。
做个项目经理像管理一个大家庭，事无巨细的，方方面面要照顾到。妻子的公司不大，在当地招的合同工，常常因为大公司给钱多而离职，每个新人来又要重新培训，真是难为了她。
夜深人静的时候，弗兰克有时看着妻子熟睡的脸，想到自己和艾玛之间的朦胧，便觉得对不起妻子。
有一天，他下定决心，便给艾玛的手机发了个短信，说多谢小助手帮我自律，现在喝咖啡少加糖已成习惯，就不再麻烦她监督了。祝她和女儿们健康快乐。
艾玛那里静默了两天。第三天他受到回复，艾玛说很高兴他的自律成功。大家共勉，做一个懂得自律的人。祝他和家人阖家欢乐。
收到信息的时候，他和妻子正在看疫情新闻，电视里反复强调，和外人要保持社交距离，才能降低风险，保证安全。
这话好像一下子说到他的心坎上。人走着走着，有时一不留神，竟离家人越走越远，离外人越来越近。
毕竟内外有别，亦应远近有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