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朗星途》 (上) 七、一赛俩奖

七、一赛俩奖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人出国可是件大喜事!
郎家父子与赵屏国教授一同登上法航班机,迎接的是美丽金发空姐,进入的是一个精心打造的的封闭空间,里面的所有人看上去都似乎很高雅。
客机起飞,郎朗激动,兴奋不已。他眨动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仰头盯着电视屏幕上那道会延伸的航迹。俄罗斯,一个音乐大师辈出的国度;波兰,诞生不朽肖邦的地方。郎朗最喜欢这位钢琴诗人的作品,已经可以熟练演奏肖邦的24首练习曲,这在同龄人中是不多见的。

郎爸则没有感到一点儿出国的乐趣。他作为一个辞去公职的“无业游民”,已经好几年没有工资收入了。这次成行,郎家不仅得支付父子俩的费用,还得负担赵老师的费用。总共五万多块人民币啊,回去咋还?猴年马月能够还上?在倾家荡产的压力下,加之连日奔波与操劳,使郎爸坐下来就挺不住了,很快,身上的力量就全部用来呕吐了。
郎朗发觉父亲呕吐,请求空姐帮助,原来爸爸是晕机了。
好不容易止住呕吐,郎爸像是大病了一场,脸色苍白,虚汗不止。

赵教授当年出国去苏联学习和比赛,这次去德国,感觉更轻松愉快
了,身份、地位与经济条件的改善,让他有条件、有心情、有动力拿着随身携带的一台录像机随时录下感兴趣的一切。

客机飞过华沙,柏林,降落法兰克福。
郎爸赶紧清醒,打起精神,背好行囊,跟在儿子身后走出机舱,心中情不自禁地感叹:到了,到外国了!
与郎家父子和赵教授同行的有一位女孩,她也是自费前来参加比赛的。她哥哥就生活在法兰克福,已经联系好会前来接站,这让郎爸绷紧的神经得以稍微放松。
当晚,他们一行就借住在那女孩哥哥的住处。
房间很窄,只有一张床铺,郎家父子就睡在地板上,把床铺让给赵教授。
翌日清晨,法兰克福的天气不是很晴朗,雾气很浓。
仨人到户外拍照留念。拍了几张,郎朗发现了一处中国式的住宅,便好奇地跑过去。他站在那里向爸爸招手,让爸爸快过来,用“傻瓜相机”给他拍照。
就在郎爸刚刚按下快门时,从那座中国式的宅院里走出来一个男人,一看就是南方人。
对方微笑着与小郎朗打招呼。当他听说郎朗他们是来参加国际钢琴比赛时,非常高兴,随后,就把他们请到家中。
屋主姓黄,台湾外省人,经商多年,主要经营皮革制品。黄先生有一个女儿,年纪跟郎朗相仿,也喜欢弹钢琴。
黄先生把郎家父子当成了尊贵客人,让进了客厅。房间陈列摆设的都是中国古典式家具,一台立式斯坦威钢琴摆放在墙边,钢琴质地很好,声音也不错,郎朗手一触键,就感觉格外兴奋。黄先生和他的女儿都变成了郎朗的忠实听众。
郎朗一上手就弹起了肖邦的《黑键》,清泉飞瀑般的爽朗节奏,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脆快声音,引起了黄先生的啧啧赞叹。他没有想到平空飞来了一位钢琴神童,当即挽留他们吃早点,中午又在法兰克福一家中国餐馆设宴招待。
席间,黄先生说他也想好好培养女儿弹琴,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培养。于是,郎爸打开了话匣子。
当晚,黄先生把郎朗父子留在他们家住下了。
郎爸正在犯愁到哪里去练琴呢,不曾想居然会这么容易就得到如此好的练琴条件。
郎家父子在黄先生家住了几天之后,黄先生亲自开他的大奔将郎家父子送到比赛的小城埃特林根。
埃特林根,街头清幽,人流稀少。灰瓦与红瓦的楼顶构成了小城空间的基本格调,认真去体悟这种建筑便会感受到日尔曼人那种恒定的性情。
一路上,郎朗好像忽然间成熟了,学会了沉默与沉思,原来西方音乐,尤其是德奥乐派,是在这样的风光,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氛围中诞生和演绎的!
郎朗的感觉从小就格外敏锐,一心多用,两岁多的一天,一位阿姨见郎朗坐在痰盂上大便,离开时故意顺走郎家的汤匙,还没出门儿,郎朗就大喊:妈妈,不好了!家里丢东西了!
随着赵教授与爸爸的情绪反差日渐增大,郎朗只有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乖巧,既不能得罪恩师,更不能让爸爸伤心。他没有其它选择,唯有拼命练琴,拼命争取,必须获奖,必须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恩师与爸爸面子上的敷衍一定会被内心积攒着的怨怼所取代。
在埃特林根即将面对大赛的郎朗,心中的压力也是非常复杂和巨大的。

参赛选手都被安排在与城里大约10公里的乡镇居住。
房东是位热情豪放的胖太太,她叫尼曼娅,纯正的日尔
曼人,满头金发,长长密密,把她的性格渲染得一片炽热。她是一所中学的音乐教师,与丈夫都爱好音乐。不仅这德国两口子喜欢郎朗的弹琴,连他们家那条德国黑背也喜欢。    
郎爸发现,那条德国狼狗懂音乐,跟朱雅芬教授家养的那两只波斯猫一样。
只要音乐一响,德国黑背就极其乖巧地趴伏在地上,黑黑的毛色显得灿亮起来,尖尖的耳朵会随着旋律起伏而微微耸动。
郎朗弹琴过程中注意到,黑背俩眼睛不时地眯缝着,郎朗弹得最具光色时,狗眼就会放出光亮,弹到平淡处时,从狗眼中也可以透示出来。
郎朗在枯燥的练琴生涯中还是头一次感到如此有趣。
等到郎朗练完琴站起来时,黑背也拱了个挺舒服的懒腰往起站,它会冲
郎朗感激地点动脑袋。那表情好像在对郎朗的练琴作出评价。
练琴练累了,郎朗就会跑出门外,往光滑柔和的大草坪上一扑,就地打上几个滚儿。尾随其后的黑背也会顽皮地跟着郎朗一同戏耍。阳光和草地在这时会跳荡出动人的气蕴。这种异国风情给郎朗带来了许多灵感和激情,他似乎忘记了比赛临近的压力。

比赛场地是一所学校的音乐厅在,先是青年组比赛。
赛前,选手们都在琴房练琴。郎爸照例四处“打探”,发现了一位来自日本的盲人选手独具特色,他不是在弹琴,好像在抚摸键盘,抚摸那每一个光滑的玉块,其感觉犹如抚摸贵重的珠光宝器。这使键盘在他的手下变得高贵起来,由此而发出的琴音也高贵无比。
郎爸赶紧把儿子拉过来一同屏心静气地听着,聪明的郎朗很快从他的抚摸中悟出了一种自己缺少的东西,在演奏中增多了一份沉稳与自信。

多年来,郎朗的钢琴之所以不断有突飞猛进的提升,就是因为他养成了这样一种吸收方式。不管是谁的,只要爸爸看好了,他就一定想法变成自己的。
比赛定在下午,下午3 点准时抽签。郎朗抽签的结果还不错,在但昭义教授的学生吴驰后边。
抽签前后,郎爸观察着那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选手们,心里如同拴了15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心里的期望值越来越小了,觉得郎朗这次能够取上名次,钱就算不白花。他最怕的是,万一连名次都没取上,那还有什么脸回国呢?

郎爸的眼光果然要得,他看好的那位日本盲人选手夺得青年组第一名。
郎朗所在组的决赛开始了。
吴驰弹奏之后,郎爸照旧采取在国内时用的招法,在儿子将要登台的一瞬间,往儿子后背拍了一掌,郎朗全身抖擞,腰板挺得更直了,腰板一直溜,人就显得格外有神。
郎朗穿着一条蓝裤子,白上衣,打着黑领结,一个挺帅气的小绅士。他迈着稳健得有点刻意的步子从后台的那扇白色的欧式玻璃格门中跨出来。
台面很低,只有两个台阶,不像通常意义上的演出舞台,所以,走在这种台上与下边的观众显得很是亲近。
郎朗规规矩矩地走到钢琴前,一手扶着钢琴边角,一手往胸前部位一搭,朝观众行了一个大礼,举手投足,非常考究。
郎朗坐下,一只脚伸向踏板,一只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他若有所思,沉静片刻,先弹肖邦练习曲,接着弹肖邦的回旋曲。他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弹得那么自然,那么慰藉,把内心的情感逐渐融化到声音中,弥散开来,令淡漠的空间迅速变得温柔起来。

从儿子坐下,郎爸坐在二楼一个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开始提心吊胆,而且越听越担心,因为今天下午临上场之前走曲目时,赵屏国老师发现了郎朗在弹肖邦的圆舞曲时,有一处弱音没有处理好。他当即予以纠正。那时候,与正式登场比赛只有半小时。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改好吗?郎爸的担心使他在听到儿子进入了这个曲子时,紧张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郎朗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温柔自在地划动着键盘。他哪里知道,他的任何一下触键,都在有份量地击打着他爸爸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郎爸以极大的意志力忍受着这种击打,终于欣慰地接受了儿子那一处弱音的巧妙处理,心绪就像一处堵塞的河流变得通畅一样,感到了异常的舒服。他怕自己喊出来:我的好儿子啊!你真是爸的好儿子!
郎朗越弹越得心应手,他仿佛不是在进行这么重要的比赛,好像是在一个人练琴似的,爱怎么弹就怎么弹。尤其到了弹奏那种激情洋溢的段落,更能见到他的小大师魅力。
随着郎朗的手指在键盘上热烈地跳跃闪烁,随着他那奔放的情感恣肆涌荡,演奏大厅急剧升温,以至沸腾起来。
到了《塔兰泰拉舞曲》,已经把不同肤色的听众的情绪推向了高潮。那疾如马蹄的节奏,那狂放不羁的旋律,使台上台下浑然一体,一同激动,一同狂热。等郎朗弹到最后一个曲子——中国曲子《浏阳河》时,那些外国听众好像都变成了中国人似的,他们完全听懂了这首中国曲子,并且听不够。于是,他们以经久不息的掌声,阻止这个钢琴天才与他们分离。盛情难却,郎朗又准备坐下加演,被赛会工作人员笑着阻止。这是比赛呢。

当时,中国著名钢琴教授但昭义先生人在现场,陪学生吴驰参赛,直到多年后还以情感强烈的口气,盛赞少年郎朗在埃特林根国际比赛中的杰出表现。他说,郎朗那天发挥得太好了,有如神助,明显比其他选手高出一截。小小年纪,能够有那么好的自控力,确实令人惊叹。
比赛结束,评委们聚拢评比。
赛场气氛得以松弛,人们谈笑风生,但郎爸却丝毫不得放松,他甚至都不敢离开座位。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他反复对比反复权衡,他觉得儿子应该进入前六名的。他只敢去想第六名,或者第五名,真不敢再往
前提了。
公布获奖者的顺序是从后边往前念。先是鼓励奖,然后是第五名获奖者陈韵颉。
郎爸对于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在到德国来之前,他还特别打怵碰到这位选手。伴随着掌声,座席上站起一个男孩子。
他渴望下一个就是郎朗的名字,却落空了。又念到第四名得主,那是乌克兰的一位金发大个子。接下来的是第三名,法国选手。
郎爸紧张地仄着耳朵倾听下一个,也就是第二名了,他的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他希望是郎朗,郎朗只要能得到第二名,他也就心满意足了,他不敢奢望得第一名。
然而,第二名的名字他听得再清楚不过了,是中国选手吴驰。
郎爸快昏了,第二名都公布了,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完了!第一名经常是空缺的。郎爸的心都快碎了。

郎朗坐在最前排,挨着赵屏国老师。每站起一位获奖者,他都禁不住要回过头去打量一下。如果是认识的,他就笑着向人家表示祝贺。轮到最后一名了,也就是第一名了。
会场紧张得十分宁静,所有人都在认真听着关心着最后公布的夺冠者。公布者操着一口流利而听不懂的外国语,一嘟噜儿一大串儿地说着外国语。
这段话让郎爸彻底绝望了,肯定是在解释空缺的原因。
突然,“郎朗”的发音响了,郎爸的脑袋也“轰”地一下,眼前金星乱窜,他的宝贝儿子像足球运动员射门成功一样,从座位上狂蹦乱跳,高举着两手,连连朝他这边挥舞。
赵屏国老师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当身边的学生一蹦高跳起来冲全场激动时,他也不失时机地站起来,用他那高大的温暖有力的怀抱住了郎朗。郎朗也搂紧了他的赵老师。众目睽睽之下,师生两人父子般亲昵无比地拥抱着,记者们端着相机纷纷涌上前为他们拍摄。
郎朗是中国第一个获得此项比赛第一名的少年钢琴家。他不仅夺取了桂冠,同时还获得了杰出艺术成就特别奖,这在该赛事历史上也是从未有过的。
奖金5000马克,这下不愁没钱还债了,而且还略有结余了。

(待续)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