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青山》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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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家庄不大,村里小路坑坑洼洼,房子大都是砖砌的,看样子不一定比他年轻。刚在路上老娘说,庄上最好的房子是前些年两个表舅回乡盖的,盖好就放在那,大舅公和表舅们住在县城,只逢年过节回乡祭祖偶尔住几天,张垚很难理解,就算乡下房子不值钱,也不能盖完了白放着不住,这让大城市里那些为一两个平米挣扎努力的年轻人咋办?

初冬的天,瓦蓝瓦蓝,几朵娇小白云飘在天边,树叶落尽,白杨树笔直的树干错落着画出一条条长短不一的天际线,高低起伏的田野上有深绿有枯黄,宁静的乡村景象与缤纷都市截然不同,喧嚣乐声从身后远远传来,滤掉嘈杂烦乱,变得低沉悠远,好似特意给这景色伴奏。

张垚一路随手拍了不少照片,留着做素材。画漫画以来,他一直按编辑要求跟着市场走,小有成就,就像他总能按客户要求拿出满意的广告创意。其实从少年时起,他内心始终有个行走江湖的梦,想着有一天能随心所欲地到处旅行,画出心中最想画的画。仗着父母财富,也不是不能实现梦想,可男人若那样做了,会失去尊严。

两个表妹在身旁叽叽喳喳地议论风景,偶尔摆出姿势让他给拍几张照片。大概转了半小时,白茹玉打来电话,让他回去,该哭灵了,哭完灵,大舅公要落葬,时间是高人早就算好的,不能耽误。

张垚领着两个表妹踩着厚厚的土,顺原路回到下车的地方,又循着喧嚣声找到灵棚。

灵棚搭在一块很大的空地,离表舅家的灰砖房不远。最前面是个足能通过一辆汽车的门,门上缠绕着各色彩纸做成的鲜花果树,苍松翠柏,颜色虽杂却一点不乱,上下错落层次分明得很有章法,门楣上贴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千古长存”。门两边各摆了张苫着白布的桌子,来人先到一边登记姓名,有人在旁大声唱名。登记完,来人到灵前跪下磕头,个个放声大哭,看着比若无其事的三兄妹伤心太多。哭完站起来,来人到门另一边,兴高彩烈地拿个白信封离开。

两张桌子后分别坐着装扮得整整齐齐的和尚道士,个个闭着眼睛,手里操弄着各样家伙式,嘴里念念有词。发出最大噪音的是和尚道士身后的乐队,乐手们穿着红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手上握着各式中西乐器,他们或吹或打,让手里的每个乐器发出最大声响,好让庄子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纸门后搭着房檐高的席棚,正中间放具黑亮棺材,绕着席棚摆满真人大小纸人,纸人后面是纸糊的房子、汽车、家具、电脑、手机,生活用品样样齐全,做得活灵活现,细节毫不含糊,摆放得跟居家过日子一模一样。

张垚感觉袖子一紧,小表妹看着灵棚里面,低声问,“二哥,那里面不会真的…”

张垚用胳膊夹了夹小表妹的手,低声安慰,“不会,现在都是火葬,这就是摆个样子,我妈说,大舅公去世第三天就在县里火化了。”

小表妹哦了声,还是有点紧张,“前些天公司有同事去世,我害怕,我妈就没让我去追悼会,没想到头次遇见,还赶上这么大阵仗,我不想来,我妈非让我来。”

张垚又夹了夹小表妹的手,继续低声说,“别怕,跟着哥就是。”又夹了夹大表妹的手,“你也别怕,有哥在呢。我妈说咱们辈分低,又不姓丁,不用上前守着…”说完,在白茫茫的孝服里找了找,示意给两个表妹,说,“看见么,有大哥在前面挡着,轮不上咱们!”白家父子、两个表舅和一大群穿着孝服的男人围在席棚外,有说有笑地抽着烟。

表妹们幸灾乐祸地笑笑。

张垚看了一圈,没看见白茹玉姐妹,悄声问大表妹,“看见我妈了没?”

大表妹嗤了声,极其不满,“女的都在后面厨房做饭。”说着冲大表舅家的灰砖房努了努嘴。

张垚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让我妈去做饭?”人人都夸舅舅白庆康从小就懂事,知道带着妹妹们玩。他张垚长到28岁,就没见过老娘进厨房,每天茶都是老爸给泡好的,让白茹玉去做饭,嗯,也不知那人心得有多大,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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