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青山》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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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白茹玉说的,张垚这些辈分低的外姓人不用上前凑。起灵后,两个表舅和四个儿子抬棺去墓地,其余人抬着花圈、举着纸人跟在后面,没人搭理自始至终空手的兄妹三个,他们走在长长的送丧队伍最后,慢腾腾走到墓地,小表妹一路上使劲拽着张垚衣袖,到了已挖好的墓地,小表妹更就势远远停住不想上前,好像棺材里真装了大舅公似的,任他和大表妹怎么解释都没用,反正没人注意,他就和两个表妹找了个背风处站着。

“阿嚏,阿嚏”张垚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大表妹忙从包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塞在他手里,小表妹垫起脚,把棉服帽子拉起来罩在他头上,再用力扣紧扣子,以防帽子再被风吹落。

张垚狠狠擤鼻涕,用过三张面巾纸才觉得舒服。三人离墓地最远,不算大的声音完全被那边高亢的哭声和响不停的鞭炮声掩盖。

小表妹跺了跺脚,背冲着墓地,好让后背抵住冷风,双手捂着耳朵,抱怨说,“再站10分钟,还说不好我和哥谁先感冒呢?”

大表妹把小表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捂了捂,说,“再忍忍,已经填一半土了!”

张垚一手抓住一个表妹一只手,分别放进棉服两侧口袋,安慰说,“来,哥给你们暖暖,回去请你们蒸桑拿。”

小表妹被逗得咯咯笑,“哥,蒸完桑拿我请你吃火锅。”

张垚笑骂,“明知道哥的胃吃不起火锅还说请我,我要去华堂喝海鲜粥。”说着又打了个喷嚏,好在这次没流鼻涕。

大表妹突然问,“哥,你没穿秋裤吧!”

张垚愣了下,反问,“你穿了?”

大表妹低下头,掩饰着笑脸,低声说,“我妈说要来,我就穿了两条打底裤!”说着,跺了跺脚,想跺掉黑色高统靴上厚厚灰土,可惜不论她使多大力气,灰土还是把黑色高统靴遮得严严实实,就连她的浅蓝色破洞牛仔裤上也能明显看出灰土印记。

小表妹听见两人对话,问张垚,“哥,你真没穿秋裤啊?大城市人咋不穿秋裤?”

张垚不以为然,“什么大城市小城市,上次我穿的秋裤还是小姨给买的,高一还是高二来者?”

两个表妹互相看了看,一起笑说,“活该你感冒!”

张垚在口袋里攥住两人的手,用力捏了捏,两人故意哎哟哎哟地跺脚低声叫,小时候总这么闹。

墓地那边的哭声终于停下,两个表舅领着大队人掉头回来,张垚还让两个表妹把手都放进他棉服口袋,用稍有温度的手掌握住两个表妹冰凉的小手。

回到大舅公,哦不,现在是丁家祖屋,院子里人来人往,抬桌子的抬桌子,拿椅子的拿椅子,上菜上酒地忙不停,仿佛上一场大戏刚落幕,众人忙着重新布置舞台,准备下一场戏。

大表妹示意三人去右手灶间。说是灶间,其实是三间敞亮的屋子,摆满桌椅板凳,一进屋,有人大声说,“看看,这说着呢,人就来了。”

人让开,白茹玉和她嫂子坐在正中间的圆桌边,其他人围在她俩身边,站了一圈。白茹玉形象实在不好,原本盘得顺滑端正的发髻被风吹散乱不说,几绺头发更是胡乱贴在脸上,眼睛肿得完全看不出双眼皮,衣服上明显有层灰土,裤子更脏,膝盖以下全是土,长统靴已看不出本色。刚张垚离得远,没看见白茹玉在大舅公墓前哭得声嘶力竭的模样,不然他也要改变下对老娘哭技的看法。白茹玉这回是真伤心,大舅让她想起了从前,那些虽苦犹甜的日子,那些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白茹玉小妹妹一把拉过张垚,推到白茹玉面前,说,“你这孩子,看冻得熊样,快过来喝口热水暖和暖和。”

劝一个母亲保重自己可能效果不明显,若提醒一个母亲关心下自己的孩子,立竿见影。

白茹玉睁着肿胀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张垚,她那日常精致挑剔的儿子穿着白家企业标识的旧棉服,衣服肥大得像个布口袋,就那么随随便便把人装了进去,棉服帽子紧紧系在脖子上,还是没遮住压在眼睛上的鲜红绒线帽,更没遮住从棉服帽子边漏出的白布条。儿子从来苍白的脸被风吹得红一块,黑一块,眼睛红通通的,鼻尖更红,嘴唇却是青紫色,裤子上挂了层厚厚灰土,脚上的鞋早就看不出颜色。这样的张垚还把冻得直哆嗦的妹妹们的手放在他口袋里暖和。刹那间,她对儿子的心疼立时转变成对两个表哥的不满,从以前的五分变成十二分不满再加十分恨意,她接过大妹妹递上来的保温杯,咚地一声使劲顿在桌上,屋里的说话声都停住了,立刻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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