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战争半个月了。最近,全世界群殴俄罗斯,从欧美扩大到日本、新加坡、韩国、台湾等亚洲国家和地区,制裁措施之严厉史无前例。不仅苹果、谷歌、微软、英特尔这样的高科技公司,连宜家家居、三星、ZARA、迪士尼、耐克、阿迪达斯、福特、西门子、波音、空客、爱彼迎、麦当劳、星巴克、VISA和万事达信用卡也加入了。俄罗斯人可以像徐州八孩妈锁链女一样发出呐喊:“这世界不要俺了!”
一个人脑子一热便发动了战争,受罪的却是所有俄罗斯和乌克兰百姓。
俄罗斯这个民族,真是饱经风霜、历尽坎坷。她的地域在历史上虽然一直没停止扩张,而黎民百姓、芸芸众生,却从未尝到他们向往的欧洲生活水准。
所以俄罗斯这个民族的气质是忧郁悲怆的。大街上,那里的人很少微笑,一个个神情肃穆。俄罗斯有一句谚语:无缘无故地笑是傻子。
也正因此,俄罗斯这个民族出伟大的文艺作品。安逸、富庶的生活难出警世之作,而挫折和磨难才会让人奋笔疾书、字字血泪。
我虽然不是学俄语的,但是和俄罗斯人曾有很深的缘分,对这个民族得以近距离观察和体会。
多年前,我曾在北京的一份英文报纸上刊登征友广告,寻找“灵魂伴侣”(soulmate),收到很多回复,但有一个回复引起我的关注。
此人名叫卡秋莎,23岁,自称来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毫无疑问,那就是俄罗斯。她的办公室在三里屯一带,她的工作就是“卖国”——卖祖国的能源、矿产,这是俄罗斯的财政的主要来源和经济支柱,过去如此,现在依旧如此。她的职责除了办公室业务以外,还担任经理的中文翻译。
她发给我一个故事,让我接个结尾。故事说:从前,有一个女孩梦想有一双神奇的舞鞋,穿上以后可以舞技大增。上帝被她感动,赐给她一双神奇的舞鞋。谁知她穿上以后跳起舞来就永远停不下来了。这怎么办?如果持续这样下去的话,她迟早会累死的。
我回的结尾是:她穿上神奇的舞鞋跳啊跳啊,跳到山岗上,跳到树林里,累得不行,只好来到水流湍急的小河边,纵身一跳,逆流而上,方得以喘息片刻。就在此时,一头大鳄鱼看见了她,追逐过来,一口咬住了她的双脚。谁知脚挣脱了,那双舞鞋却被鳄鱼吞下,于是鳄鱼开始不停地跳动,最终鳄鱼累死了,这女孩使出最后的力气游到岸边。一个白马王子经过这里,搭救了她,并与她结婚,从此过上美好的生活。
卡秋莎看到我的回复以后,说她收到很多结尾,唯有我这个最好,非要见我。我引用钱钟书的话回复道:“如果你吃了一个鸡蛋,感觉味道不错的话,何必非要见那个下蛋的母鸡呢?”
卡秋莎固执己见,非见我不可。我们在新大都大堂见面了,于是又有了一系列精彩的故事,一不小心跟俄罗斯结下了不解之缘。
俄罗斯人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民族,自尊又自卑,向往欧洲又敌视欧洲,蔑视亚洲又认可有亚洲气质。用卡秋莎的话来说:“我们虽有白人的外表,但是我们的心是亚洲的。”
俄罗斯人好面子,但和中国人的面子不一样。中国人的面子往往是在乎外人眼中自身或家族的名闻利养;俄罗斯人的面子则是再穷,也要保持贵族派头,所以去看歌剧,出租车司机也要西装革履。有一个东北朋友曾在圣彼得堡留学,一个宿舍有一位俄罗斯女生,每个漫长的冬季都只穿一件从来不换的皮大衣,每次穿回到宿舍里都要小心翼翼挂好放好,因为她就那一件体面的大衣。
俄罗斯人思维和中国人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那就是都带有浓重的集权专制造就的思维模式,对权高位重的人很看重,法治在人治之下不值一毛,制度的设定就是为了被特权所打破。
俄罗斯人又有跟中国人截然不同的民族性。中国人可以很虚伪,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当面好话说尽,背后流言蜚语。但是俄罗斯人做不到,他喜欢你会表现出来,不喜欢你也会流于言表。卡秋莎就是非常典型的例子。
俄罗斯人确实在公众场合和面对生人不肯微笑,但是骨子里的热情好客不亚于任何一个亚洲民族。他虽然在街上、公车上不正眼瞧你,但是面对来家里做客的远方朋友,会尽其所能、倾其所有地犒劳你。卡秋莎绝对是个典型的案例。
俄罗斯这个国家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通常俄罗斯不被列为发展中国家,因为在航空航天、军事科技很多方面苏俄曾领先世界。俄罗斯是穷国还是富国?通常俄罗斯不和尼泊尔、孟加拉那样的穷国相提并论,因为凭俄罗斯的天然矿产资源,其人民可以不用劳作坐享150年之久。卡秋莎说过:“我们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欧洲那样的生活水准。”
我认识卡秋莎的时候,她母亲是退休的中学老师,每个月退休金才10美元。若不是她亲口告诉我,我会觉得那是玩笑话。她所在的那个城市,普通百姓一个月能吃上一次肉,就谢天谢地了。
跟卡秋莎去过一个阿尔巴特俄罗斯餐吧,位于芳草地小学附近。有一俄罗斯大婶儿(朋友韩京给她取了个外号叫“老鸨”),带着一群俄罗斯舞蹈演员(只有一个男的,其余全是女的)在餐吧里跳舞助兴。这群人来自西伯利亚的乌兰乌德市,被“蛇头”弄到北京来走穴。我都不知道那乌兰乌德在哪儿,应该是个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而就这么几个人,编舞水平之高超令人刮目相看,那绝对在央视春晚编舞水平之上。后来有加拿大蒙特利尔的朋友说道:“即便是加拿大,一个边远小城也没有这编舞水平。”
“老鸨”看我跟卡秋莎好,用俄语跟卡秋莎叽里咕噜半天,卡秋莎又学给我听。原来,“老鸨”的意思是,他们已经跳了大半个月了,餐吧老板迟迟不发钱,她担心这个月底老板拖欠劳务费,因此让卡秋莎转告我,让我去跟他们老板谈谈。在座的老朋友韩京是个爱打抱不平、拔刀相助的主儿,一听这事,如鲁智深一般,放下碗筷就要找老板理论。后来才证明是“老鸨”多心了,月底餐吧老板如数给他们结了账,并又续了几个月。
说起卡秋莎的公司,最大的老板竟然是个俄罗斯医生。这个大老板不管事儿,管事儿的是老板聘用的总经理。苏联解体的时候,不知咋回事这家原本国有企业成了他私人囊中之物,其人则已经移民瑞士。我问卡秋莎,这种情况,俄罗斯人会羡慕嫉妒恨吗?她回答道:“没有,这方面俄罗斯人跟中国人不一样。一个人一个命,俄罗斯人不羡慕嫉妒别人。”
她被招到这家公司来纯属巧合。那总经理的女儿是卡秋莎母亲班上的学生。不知怎么,开家长会的时候,那学生父亲不经意提到他的公司要在北京开办事处,卖矿产资源给中国,还叹气道:“我们这么大的地方竟然找不到一个会汉语的!”
卡秋莎的妈一拍大腿,道:“咳!我女儿就是学中文的呀!”
就这样,卡秋莎命运发生了转机,从一个待业青年一跃成为驻京办事处的高级白领。
干了没多久,她姐姐建议她不要乱花钱,赶紧存钱在老家彼尔姆买公寓。那时俄罗斯房价极低,她不到一年就存够了买一套公寓的钱。后来又自己主动辞职去大学深造。2013年底应聘到了莫斯科某大学任教,当时薪水可观,以美元换算,收入绝对在中国北上广深之上。谁知2014年俄罗斯因吞并克里米亚而遭到西方制裁,卢布贬值一半,因此她的薪水也等于少了一半。
如今俄乌战争,卢布再次贬值,战争给政治首脑带来征服快感,却给人民带来无尽的苦难。不过按卡秋莎的话来说,经过无数次的社会动荡,俄罗斯人已经养成了抗难抗压的耐力了。这一次俄罗斯面对的是史无前例的制裁,前景如何尚难预料。
俄罗斯啊,这个民族受的苦难,何时能到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