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俄罗斯帝国为何扩张成性?

从普鲁士故土加里宁格勒到西太平洋边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从穆斯林聚居的高加索山到人迹罕至的北极冻土,俄罗斯横跨欧亚大陆,甚至一度掌控美洲一隅。当今俄罗斯作为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国家坐拥17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但没有一寸土地是俄罗斯所自我美化的“自愿归并”,其每一寸领土都是用刺刀掠夺和用烈火灼烧过的,而空气中氤氲的尽是被征服民族的鲜血气息。

1

“过当自卫”心态下的民族自卑与不安

从1462年伊凡三世上台到1917年罗曼诺夫王朝灭亡,俄罗斯领土由130万平方公里扩张到2200万平方公里,不到500年时间面积增长16倍,平均每年扩张4.5万平方公里。俄罗斯为什么如此热衷于扩张?这和俄罗斯民族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历史经历息息相关。

俄罗斯人的先祖—东斯拉夫人生存在德涅斯特河和第聂伯河之间。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一望无垠,地势平坦开阔,周围缺少山川险隘。相比于中国的北部群山荒漠与英国的孤悬海外,俄罗斯人的先祖无险可守,这天然让俄罗斯人对四周有一种天然的不安定感。这样的地理环境让俄罗斯的先祖备受外部势力的袭扰和侵略,而罗斯人的第一个王朝—留里克王朝,也是来自北欧的维京人所建立。

瓦良格人征服罗斯

而俄罗斯人也无法面对被外族征服统治的事实,只能编造出“延请瓦良格人做国王主持公道”的建国神话,而随着国力的不断增强与民族自尊心的增强,到苏联时期为了建构“俄罗斯文明本土说”的理论,苏联甚至否认留里克的存在。这种被征服民族自卑又自傲的心理,便是俄罗斯民族自尊心的主基调。

历史上的罗斯人不断被其他民族欺凌,维京人和波兰人在东欧大地上来来去去。而对俄罗斯人影响最大的不是瓦良格人,而是从东方而来的蒙古人。蒙古人摧毁了基辅罗斯诸国并施加“鞑靼枷锁”,从1237年蒙古长子西征到1480年伊凡三世逼退金帐汗的军队,长达两个世纪的统治让罗斯民族备受屈辱。在蒙古残酷的殖民统治中,俄罗斯重构了自己的民族和文化认同,并产生了强烈的民族自尊心。正如俄罗斯历史学家所说,这种“罗斯统一和自主独立的思想,罗斯民族统一的思想,在精神文化中的一切方面表现出来,并给精神文化打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地缘环境和屈辱历史最终塑造了俄罗斯寻求安全保障和对外部世界不信任的国家秉性,同时这种秉性也使得俄罗斯民族在外部看起来“反复无常”、“扩张成性”,因为一旦让他感觉到不安,他就可能做出“过当防卫”,通过开疆扩土侵略甚至奴役其他民族便是这种“过当防卫”的表现。

比如在雅尔塔体系构建中,苏联在大肆扩张领土的同时还要求周边不能存在“反苏国家”,在构建“安全缓冲区”的同时,苏联也对英美做出在安全缓冲区建立“联合政府”,不强制推广苏式社会主义的保证。但由于俄罗斯帝国一贯的不安全感和对非亲苏政党的不信任,当“缓冲区国家”通过选举选出莫斯科不满意的“联合政府”时,斯大林就毫不犹豫的打破“建立联合政府”的承诺干涉别国内政,扶持他自己信任的傀儡政权上位。而这种情况在波兰、匈牙利和罗马尼亚不断的发生,这让西方对苏联的反复无常产生畏惧和反感。在伊朗危机和土耳其危机后,世界就不可避免的滑入冷战的阴影之中,而斯大林试图与英美一起共治世界的计划也因为俄罗斯一贯的不安全感而流产。

有时俄罗斯的统治者甚至会主动唤起俄罗斯人心中的不安全感,譬如彼得大帝将首都迁移到当时还在“瑞典人步枪射程范围内”的边境地区圣彼得堡。正如俄国人自己所叙述,“我认为自卫是迫使俄罗斯人赶走侵略者,并在他们居住的地方坚定保卫自己,但由于居住的地方对他们没有什么自然保护条件,他们就不得不经常扩张他们的边界。”而这种糟糕的心态有时让俄罗斯看上去不像个大国,而是一个大号韩国。

2

“剖开一个俄罗斯人,里边只见一个鞑靼”

马克思曾经如下评论蒙古人对罗斯诸国的统治,“长达两个多世纪,这种枷锁不仅压迫了,而且凌辱和摧残了成为牺牲品的人民的心灵。蒙古鞑靼人建立了以破坏和大屠杀为其制度的一整套恐怖统治”。而正如前文所叙述的那样,塑造当代俄罗斯的不是来自西方的瓦良格人,而是来自东方的蒙古人。而库里台制度则是一种游牧民族常见的军事民主体制,“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术赤后裔们恐怕并不懂得多么高超的统治艺术,教会大汗运用充满着“东方专制主义”智慧治理国家的,或许还是波斯之流的被征服民族官僚。

历代大汗用他从异邦学来的东方智慧统治驾驭西方的罗斯人,而莫斯科大公则“充当汗的卑鄙工具”,作为金帐汗国在罗斯诸国中的代理人,也是蒙古人在罗斯诸国中最好的学生。也像马克思所说的那样,“是蒙古奴役的血腥泥潭而不是诺曼时代的粗野光荣,形成了莫斯科公国的摇篮”、“莫斯科公国是在蒙古奴役这所恐怖而卑贱的学校中养育和成长起来的”。

莫斯科大公们领悟了东方专制主义的精髓,将国家改造为一个动员效率极高的战争体制,把罗斯人整合进一个国家并最终击败了术赤与拔都的子孙。通过不断的扩张战争让帝国内心找到安全保障,通过扩张得来的荣耀来遮掩昔日被鞑靼统治的屈辱。就像彼得大帝告诫他的子孙那样,务必使俄罗斯帝国“长期保持战争状态”,最终“达到俄国的利益、扩张和日益繁荣”。

然而经莫斯科大公重塑后的军国主义国家俄罗斯,已经和那个遭受外敌入侵基辅罗斯完全不同。基辅罗斯传统社会中带有贵族共和色彩的“杜马”和市民自治色彩“卫彻”被压制甚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蒙古人和突厥人带来的“枢密院”、“八思哈”和农奴制。同时,“特辖军”的特务组织也出现在东欧平原上,这种组织一直延续到后世便是监视控制苏联大众的克格勃,而发动战争的“瓦洛佳”也在是这所监狱大学的毕业生。

与西欧类似的是,莫斯科的王权也击败了都主教的神权,但过程却完全不同。西欧社会以“市民与王权结合”击败神权,即新兴的工商业资产阶级借助王权代表国家力量最终击败宗教势力,最终建立议会民主制。但莫斯科的统治者则是凭借一己之力,在打压贵族杜马和市民卫彻的同时,废除总主教宣布沙皇为“最高牧首”,并建立宗教事务管理局管理教会,打压宗教势力并将东正教集团纳入沙皇的专制统治秩序之中。随着伊凡四世完成对诺夫哥罗德公国的征服,汉萨同盟在罗斯的贸易据点被蒙古化的罗斯人拔除,基辅罗斯文明之火最终只剩星星余烬。

沙皇掌握着一个远比他西欧邻居们强大的国家,在这个国家下没有他西欧邻居那样“社会权力”与“国家权力”的互动。因为沙皇运用他从金顶大帐中卧榻之侧学来的东方智慧建立起的官僚体系,不仅征服了四方的蛮夷,还征服了俄罗斯社会内部的各种社群,并让这些社群解体放散出一盘散沙的民众。

正如马克思所说,“蒙古奴役的血腥泥潭”是“形成了莫斯科公国的摇篮”,而“现代的俄国只不过是莫斯科公国的变形而已”。俄罗斯人不但继承了蒙古人的统治智慧和军国主义体制,还继承了蒙古大汗们征服世界的雄心。在“鞑靼枷锁”时期,金帐汗国的大汗被罗斯人称为沙皇。当伊凡四世加冕为沙皇,便是把自己置于金帐汗国继承人之位,何况这位沙皇的母亲本就是金帐汗国马麦汗的后裔。

3

第三罗马情结下的“救世民族”

双头鹰盘踞在克里姆林宫的红星之上狼顾东西两大洋,这意味着沙皇不仅意味着莫斯科公国要占据东方的蒙古帝国的法统,他还要继承西方的罗马帝国的荣耀。“沙皇”一词在罗斯人的语境中不仅指金帐大汗,同时也有拜占庭皇帝的含义。

历史上罗斯人不止一次与罗马后继—拜占庭帝国联姻,而但伊凡三世迎娶拜占庭末代公主,并将“双头鹰”国徽作为莫斯科公国的象征,被蛮族和异教徒毁灭的罗马和新罗马最终在冰天雪地的北方重新复活。仅仅做罗马女婿并不能满足第三罗马统治者的合法性需求,克里姆林宫的主人甚至论证“基辅罗斯的缔造者留里克是屋大维的直系后裔”的遗传学神话,屋大维若是泉下有知,发现自己居然有个北欧蛮族的后代,大概也在努力回忆自己与哪家蛮族酋长老婆一夜风流过。但这离奇的法统建构并不妨碍俄罗斯将七拼八凑的“第三罗马”理论作为向西征服,重建辉煌的法理依据。

俄罗斯从东帝国引进的不仅是国徽和血统,还有东正教的十字架。从罗斯受洗开始,基辅罗斯便由原始多神教改信东正教,而东正教也起到了团结国家稳定社会的作用。随着拜占庭帝国的灭亡,俄罗斯成为唯一信仰东正教的大国,而沙皇也继承起东正教世界“保护者”的职责。

东正教教义也被沙皇加以改造,沙皇宣称俄罗斯人是“被上帝选中的民族”,因为俄罗斯人民信仰坚定,没有改信西方异端自甘堕落,也没有像拜占庭人一样与西方异端勾兑亵渎上帝并最终灭亡,更不像东方民族一样祭拜偶像,从这个角度看,被鞑靼统治的民族又是如此的自傲。因此俄罗斯民族是对全人类负有特殊责任的民族,所以“基督救世”的概念也被改造为“俄罗斯救世”,就像车尔尼雪夫斯基所说“罗斯人是拯救者”。

“俄罗斯救世”论成为俄罗斯发动扩张的重要理由,在俄罗斯人看来,“俄罗斯每一百年就要拯救一次世界”,战胜拿破仑恢复欧洲秩序和战胜德国法西斯都是俄罗斯的“救世”行动,而拿破仑战争后对波兰的占领和二战后对东欧国家的控制便被美化为“解放”。这是一个热衷于扮演弥赛亚的民族,然而他的子民大多一无所有。因此我们也不难理解俄罗斯由“第三罗马”到“第三国际”的转变,因为已死沙皇的传统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新沙皇的头脑,由“解救堕落的异端和异教徒”到“解放全人类”,其间有着千丝万缕的文化联系。

而在俄罗斯人心中,首先也最应该被拯救的就是他们的斯拉夫同族,沙皇认为自己和俄罗斯民族不仅仅是东正教的守护者,更是斯拉夫民族的守护者。“泛斯拉夫主义”成为“俄罗斯救世”论的缩小细化版,他希望将东欧和巴尔干地区所有的斯拉夫人都整合进入俄国,就像普希金所描绘的那样,“斯拉夫人的细流都应汇入俄罗斯的大海”。

但无论沙皇将泛斯拉夫主义吹得如何天花乱坠,这种无视其他斯拉夫民族意愿的思潮无异是一次失败的民族构建,1830年波兰的反俄民族起义与19世纪末乌克兰人的民族意识觉醒让这种斯拉夫民族发明变得可笑无比。近代欧陆正常的民族主义有两个重要特征,其一为对外争主权,其二为对内争民权。而泛斯拉夫主义的实质则是大俄罗斯主义,而其他民族譬如波兰、乌克兰、立陶宛、拉脱维亚、摩尔达维亚这些帝国内同属所谓“斯拉夫民族”的小兄弟们则被视为二等民族,不但被禁止使用自己民族的语言和文字,而且还被强制推广俄语等一系列文化灭绝政策。

泛斯拉夫主义者自傲的将俄罗斯人称为斯拉夫民族的代表,一切优秀品质的集合,但把乌克兰人称为“鸡冠头”、把波兰人称为“棒子”。这种对外扩张争霸,对内压制民权的完全不是正常的民族主义,而是大俄罗斯民族沙文主义。正如马克思所评论的那样,“泛斯拉夫主义是并不存在的斯拉夫民族这一假面具下争夺世界的霸权计划”,这种思想是沙皇专制政府统治下诞生的一种使“文明的西方屈服于野蛮的东方,城市屈服于农村,商业、工业和文化屈服于斯拉夫农奴的原始农业”的妄想。

克里姆林宫的主人们编造“第三罗马”、“基督救世”、亦或“民族解放”等种种虚假理论来为战争做借口,都掩藏不住沙皇对土地的渴望。不过可悲的是,由于专制体制与历代沙皇个人喜好的筛选,沙皇身边越来越多充斥着虚假的声音,最终让沙皇相信自己或他先祖们所编造的歪理邪说是“昭昭天命的金科玉律”,而这种马基雅维利主义的身后报复最终也将摧毁这个国家。等待末代沙皇的,是禁卫军的暗杀还是布尔什维克的子弹呢?

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那样,“沙皇政府每次掠夺领土、使用暴力、进行压迫,都是拿开明、自由主义、解放各族人民作为幌子”。俄罗斯为什么扩张成性?大抵是因为内心的不安与对周边的不信任是这个自卑又自傲民族的底色,无论是“生存安全”,“历史渊源”和“基督救世”等等堂而皇之的词汇,都能异化为这些白皮蒙古后继者对外侵略扩张的缘由。

 

 

 

作者: 沉思的托克维尔

sandstone2 发表评论于
回复 'lucy1975' 的评论 : 呵呵。
lucy1975 发表评论于
没那么复杂:因为有蒙古人的基因。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