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南方 – 轮椅上的房东

2002年M市的冬天同往年相比显得格外寒冷。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福生一家原本平静的生活吹得支离破碎。

 

福生和妻子刚刚搬进新家一年,福生就失业了,他就不得不离家去流浪远方。

 

M市是福生和妻子来到这个国家后,居住过的第三个城市。这时的住所是他们来到这个国家以后的,第一个属于自己的住所。在此之前,几年间,他们搬过六次家。家里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屋内的许多物品都是,捡了再扔,扔了再捡。他们早已厌倦了漂泊,希望能够定居下来,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永久的家。

 

这个家,倾注了福生和妻子的全部心血。光亮的木地板,是福生亲手重新打磨过,亲手重新上的防磨树脂漆。他们刚刚置换了新家具,新电器,并为正在成长中的孩子准备了一架二手钢琴。福生和妻子以为,他们从此可以在这个永久的家里,享受岁月静好,看孩子成长,看自己变老。

 

福生和妻子在南方的第一个新家,也让他们背上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债务。福生明白,在这个时候,刚刚失业的他,如果不能马上开始下一份工作,这个家就会顷刻崩溃。

 

福生的原公司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陆续裁人。福生知道厄运迟早要降临到他的头上。福生立即开始发疯似的到处申请工作。为了保险,福生在加紧在M市寻工的同时,也开始了备用的B计划。福生的B计划就是在全国范围找工作。在几个月的时间里,福生向全国各地发出了许许多多份工作申请,可是基本上都是石沉大海。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在A市的一家公司答应给他一份工作,并且答应免试用期,直接签永久雇佣合同。A市的公司还希望他尽快去报到上班。福生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掉进旋涡中的旱鸭子,在绝命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星期五中午与同事们吃完散伙饭,福生到超市买了一个充气床垫,和一个的睡袋。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睡地板了!福生的新公司不提供工资以外的任何福利,只是告诉了他公司地址,通知他下星期一来上班。

 

离开家的前夜,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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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好好休息,好好睡觉,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妻头枕在福生的胸前,喃喃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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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不在家,你要一个人带孩子还要上学,会很忙很难”。

“你安心上学。想学习新东西,想转行,要趁早,趁现在我们都还年轻。以后再想学习,可能就学不动了”。

“我的手机每天24小时开机,随时打电话。遇到难事就call我,我飞回来”。

 

福生一只手轻抚着妻芬芳的秀发,一只手的手指在她柔滑的肩头轻轻滑动。福生不知道如何安慰妻。只能随意说些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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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在外面,也自己照顾好自己。快睡吧,天就要亮了”。。。。。。

 

福生一到A市,立即在报摊上买了份当地报纸,寻找私人租房广告。他徘徊在街头广告栏前,快速地抄写一个又一个租房广告的电话号码。

 

A市的冬天非常寒冷。福生找到的第一个住处,是一个破旧的老平房。房主是一位七十多岁独居的白人男子(以下简称房主)。老平房有三个居室,房主自己住一间,另两间出租。福生租住了其中的一间出租屋。房子里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只是在客厅中有一个壁炉,可以生火取暖。

 

福生半夜里被冻醒。他不得不爬起来,把所有衣服,包括毛衣都套在身上,以此御寒。在半夜被冻醒的时候,福生可以听见客厅里的响动。福生知道房主也被冻醒了,在用壁炉生火取暖。福生不敢去打扰,虽然他也很想去烤烤火。天快要亮了,他必须抓紧时间再迷糊一会儿,已便有精神去迎接一天的紧张工作。

 

福生在白男房主那里只住了一个星期,感觉实在太冷,就搬了出来。福生决定搬家的另一个原因是,白男房主后来告诉他,另一间出租屋里住着的是一位韩国女人。韩国女人每天下午都出门,第二天白天才回来。福生觉得这里很可能是个是非之地,他必须尽快离开。

 

福生找到的第二个住处,房东是一位五十多岁,一只腿截了肢的,坐在轮椅上的女士(以下简称房东)。去看房的时候,有一位所罗门岛来的土著黑人也在看房。房东说她原本只想出租一间房,既然你们两个一起来了,如果你们俩人都想租的话,她可以再收拾出一间房出来,两间房都便宜租给你们。坐在轮椅上房东非常固执地坚持,要福生和黑人小伙留下同她一起吃一顿便饭,不管他们租还是不租她的房子。她说面包是现成的,只要炖一锅菜就行。见房东态度坚决,而且黑人小伙已经同意,福生也只好点点头。

 

房东把菜一下锅,点着炉火,便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房东讲她和她已病故的丈夫,都是几十年前从南斯拉夫来的塞尔维亚人。丈夫曾经是一位矿工。房东说她年轻的时候,她每天打三份工。不象现在当地的一些年轻人懒得什么都不想做。房东说她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她一边说一边拿出女儿的照片,指给福生和黑人小伙看。说着说着,她竟然泪如雨下。她说她一直非常疼爱女儿,省吃俭用供女儿上最好的学校。女儿也很上进,护理专业毕业后,在大医院工作。可是女儿不久前交了一位当地的恶魔男友。女儿的男友不仅不工作,还吸毒。在男友的教唆下,女儿和男友一起,谎称房东得了精神病,要将房东送进精神病院,进而霸占她的房子。房东不得已,报了警。可是,女儿却扬言,从此与她一刀两断。房东说她活不了多久了,她的房子本来就是要留给女儿的,女儿不该这样对待她。

 

“我如果有把枪,我一定会亲手一枪崩了他”。房东的情绪非常激动。

 

福生和黑人小伙赶紧好言相劝,告诉房东,她女儿一定会很快认识错误,回家来看她的。

 

从房东家出来,黑人小伙问福生,你为什么出来租房。福生答,因为和妻子和孩子分开了。黑人小伙似乎找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连忙说,我也是。福生在A市没有车,黑人小伙开着车。问了福生的住处后,黑人小伙说很近,他坚持要福生上车,送他回住处。

 

“你真想租那间房?”。在车上黑人小伙问福生。

 

“刚才不是我们俩都答应了吗?房东还在等着我们呢”。福生奇怪的反问。

 

黑人小伙说他得再想想。他觉得房东刚刚遭受了巨大的刺激,像是想寻短见的样子。他有些害怕。

 

福生还是租下了房东的一间房,当天就搬了过去。那位黑人小伙却没有再来。

 

福生现金付了未来两周的房租。收下房租后,房东请求福生带她去附近的超市,买些食品。入夜了,屋外已经漆黑。房东带福生来到院中,院里停着一辆小车。车子很新,车头明显撞击过,留下巨大的凹坑。房东说女儿离家后,出了车祸。女儿弃车而去。保险公司将车送了回来。车子应该还可以开。

 

福生接过车钥匙,试了一下车。车子发动起来,车灯也都亮起。福生开动汽车,在房东的指引下,果然很快就到了房东要去的地方。从停车处到商店,有几十米的距离。房东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搀着福生的手臂,在人行道上慢慢移步。

 

“我知道,你是上帝派来的”。

 

“我以前从未招过租客。我就是感到绝望的时候,想找个人说一声”。

 

“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亲人一样。你就像我的little brother”。房东一边挪步,一边开始很平静地絮叨起来。

 

听到这些,福生的心头一震。他这时才意识到,原来那位黑人小伙说的是真的。

 

“别担心,我改主意了。我会好好活下去。现在就去买些好吃的,好好享受每一天!”。在若明若暗的路灯下,福生依稀看见了房东脸上的笑容。

 

在A市,福生每天乘公交车上下班。下班以后,会先去超市,收寻一些简单的食材。回到住处,福生自己开伙做顿便餐充饥。他只能假装耐心地听房东一便又一便的唠叨。这个时候,福生自己也是在煎熬。他每天都在想念他在M市的那个温暖的家,想念他的妻和孩子。

 

福生无法拒绝倾听。他被房东的遭遇所震惊。他同情房东的所有不幸,希望她有勇气活下去。但愿她说出来以后,会感觉好一些。

 

福生在A市的那份所谓的永久工作,竟然只持续了一个多月。福生到A市一个多月以后,公司通知他因为项目取消,这里不再需要他了。但是公司在C市的分部还需要人,问福生是否愿往。福生只能一口答应。

 

福生就这样又辗转流落到C市。这次,他住在当地一所大学的一位白人教授家中。老教授夫妇经常出门旅行。福生需要在房东出门旅行期间,帮助他们照看房子,照看院子里的花草。

 

福生新工作单位的老板,知道福生的家在外地,对福生很照顾。老板特别允许福生,在周五可以不用请假提前离开。福生一般会赶周五中午的大巴回M市,晚上到家。再赶周日晚的末班大巴回C市。星期一一大早,到达C市后,直接去单位上班。

 

2002年的那场风雪,带给福生一家将近两年的别离。这期间,福生一边在C市工作,一边继续在M市寻找合适的工作,期望有机会返回M市。福生的妻子也开始在C市寻工,希望来C市与福生团聚。最后,福生的妻子在C市找到了她喜欢的工作。一家人都来到C市,在这里重新安家。

 

当刀郎的歌声飘洋过海,传到福生一家生活的地方。福生喜欢和家人一起聆听来自家乡的歌曲。福生尤其喜欢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因为这首歌中提到的那座城市,是福生和妻子共同的故乡,是他们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歌中提到的“八楼”和“2路车”,是福生和妻子共同的,难以磨灭的记忆。

 

听到“2002年”,福生也会想起2002年在南方大陆上的那场风雪,想起A市的漫漫寒冬,想起他独自一人在A市寒冷的冬夜里对家人的思念。偶尔想到那位坐在轮椅上的房东,福生会在心中祈祷,愿上帝保佑,祝她一切安好!

 

2022-05 于C村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XUPaCwnV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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