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是恶梦醒来的早晨。一切都应该更新,应该变好,不过,应该也没有那么快……我坐了一晚夜车,到了新乡,遇见了些新鲜事,也遇见了好人。不过,还有一大半路程要走。
认识新朋友
这时候,天开始蒙蒙亮,在站前聚集的人群开始慢慢疏散,人们转车的转车,回家的回家。交通开始繁忙,带着红袖箍的人员开始上班,趁着黑暗做生意的人也渐渐散去。
开往长治的列车,检票口已经开始排队,我也及时加入了蜿蜒的人龙中,并且排在前十名之内。新乡是始发站,虽然没有对票入座,但是我看自己排得很靠前,相信一定能有座位。
又过了一阵,有两个年轻人走过来搭讪,一听也是北京口音,互相聊了几句,知道他们也是北京知青,原来是在晋城插队的,已经被分到晋城某工厂工作。去长治的候车队伍已经在广场绕了个大弯,至少有一、两百人。想想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就同意他们在我这儿插队,没几分钟就和他们成了老熟人。
终于等到放人进站了,又是一阵推搡,许多民工模样的人背着巨大的包袱勇往直前。这两位男生在我左右保驾,连吆喝带动粗,我才没被甩来甩去的大包袱甩出队伍。进到站台,等了一阵子,火车终于徐徐进站。
被从窗口塞入
一进站我们都傻眼了,灰蒙蒙的窗户后面是无数的人头,火车里面早已坐满了人,真不明白他们是从哪里上的火车。这时候大部分的车厢门都紧闭着,根本不放人上车。偶然见到开门的车厢,门口立刻挤成一团,人们扛着行李互不相让,卡在车门那里半天上不去一个人。有人看见开着的窗户就拼命地往里爬,里面的人往外推,于是车窗纷纷关下来,这可怎么办呢?一天就这一班车,难道真的要住一晚不成?
两位刚认识的北京老乡说:“这样吧,你把行李交给我们,你一个弱弱的女孩子去敲窗求人,一定会有人不忍心,打开窗户,我们这时候趁机把行李先扔进去。剩下我们两个大男人,赤手空拳很容易挤上车去,顺手夹也把你给夹上去了。”
于是我把旅行袋留给他们,自己空手到车窗前去敲窗子,很快就有一个车窗打开,里面坐的是几位天津知青。他们听说我是北京知青,就说:“看在离你只有240里路(北京到天津的距离)的份上,就帮你这个忙吧”。
我刚想回头去拿我的旅行袋,只觉得双脚凌空,腾云驾雾一般,已经被塞进车窗,原来那两位站在远处的北京知青,突然冲过来,一人抓着我一条腿,把我举起、塞进车窗,我头下脚上倒栽进去,车厢中的行李和旅客已经填满了所有空隙,我只能踩着行李甚至是人,才可以站起来。我还没站稳,几件行李也从窗口扔了进来,把小桌子上的茶杯都打翻了。
坐在窗口的一位天津知青说:“想不到您还有这一手,今天我们认栽了。”我十分尴尬,也无法辩解,只好连声的陪“不是”。幸亏有一位男生替我辩护,说:“她也是糊里糊涂地就给塞进来了。算了,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互相帮个忙吧。”
萍水相逢 同仇敌忾
没多久,那两位北京知青已经出现在车厢接口处,只是满地的人和行李,走不过来。这边的天津知青,隔着老远的骂他们缺德。他们双手作揖表示抱歉。
火车开出几站之后,开始有人下车,车厢里松动了一些,我也可以找地方坐下。这时候两位北京知青终于可以走过来了。他们讪讪的掏出好烟来,说“来尝尝北京的大前门”。这边的天津知青或者不理,或者用带刺的话修理他们。
刚才列车内外乱成一团的时候,没见到一个列车员。这时候倒有位列车员过来查票了。记不得为了什么事,那女列车员拿着我的车票左看右看,问来问去,显然是看我不顺眼,还凶巴巴地用恶言恶语修理我。
旁边那几位刚才还互不相容的天津和北京知青,突然都一起站起来,不再像拿工资的工人阶级,都好像恢复了知青的身份,一幅“混不吝”的样子。当时的人不太敢惹知青,这批人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在荒山野地闯荡,都变成了无产者,流浪汉,已经落到了最底层,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他们指着列车员的鼻子大骂,吓得她落荒而逃。
替我打抱不平而产生的同仇敌骇,让互相对立的双方,居然一下子尽释前嫌,他们开始互相换烟抽,又彼此打趣说笑起来,还拿出扑克牌,一起打起了百分。
火车一站一站的开过去,下车的人多、上车的人少,大家都能渐渐落了座。除了打牌,也烟雾缭绕地开聊,介绍自己在哪里插队,现在哪个工厂就业等等。
再过几个钟头,萍水相逢的朋友们陆陆续续地下了车,临走时都很有些依依不舍,留下了通讯地址。可惜我后来没有和他们保持联络。
那时资源缺乏,国家和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为了争夺资源,人们都有些暴力倾向。不过没有多余财富的人们,活得很简单,乐意互相帮助,在短兵相接之后也很快可以成为朋友。
那些年我也不时地处在“崩溃的边缘”。但好在“噩梦醒来是早晨”,1977年下半年国家公开高考招生,我崩溃的旅程得以逆转,出了山沟,走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