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零分老瞇— 高考中第 “哭着乐”系列之十七

性情中人,分享真性情。看似古舊書,說的是千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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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天灾人祸不断。1月8日周总理过世。星象:还有更多灾难……

大灾后大改变

周在民众中口碑甚好,似乎代表了最后的稳定。他的过世,让远在山沟里的三线厂的人,也担心“天下大乱”。有一位好像略懂紫微斗数的人,指着星空告诉我:某“客星”色泽暗红,而且“犯斗牛”,是“大灾之兆”。

当年4月5日发生天安门事件, 7月28日发生了撼天动地的唐山大地震,朱德与毛泽东也分别在7月、9月过世。三位“巨头”过世,加上唐山大地震,我们以为中国会发生军阀割据、混战的局面,父母甚至告诉我,要准备好与家人分离。

然后在10月,粉碎了“四人帮”。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不过历经十年的“动乱”,问题太多、积重难返。

一年之后,在1977年秋天,我从山沟的短波收音机听中央台广播,知道了大学要恢复高考的消息。当时我又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等了十多年,终于等到改变命运的机会,忐忑的是自己被耽误了十年,已经“老了”。

关于我自己的故事,下次再说,先说我工厂里面的一位同事。

木讷烦人的老眯

我就业的地区,有一批“小三线”工厂,是听从Mao领袖“要准备打仗”的最高指示,在1960年代末期,从太原、榆次、甚至是北京这些大城市迁来的。

  

我厂招收的徒工大部分来自太原。他们当然比山沟里的农民当然要更有档次。不过,他们当中也有一位“奇葩”,他姓胡,外号“胡老眯”。(下面会出现一些方言)

老眯的一双眼睛永远眯着,从来没有睁开过,你永远看不到他的眼神。他不是故意深沉,只是眼睛太小,而且是“瞎眯骨出眼儿”(眼神不好)。他的反应也相当迟钝,在车间里干活,他因手脚很笨,常挨老师傅的骂。他这人“不机密”(不机灵)不善于和人交往,却喜欢到别人家串门长坐,常常坐几个钟头一言不发,别人只好当他不存在。用今天的话说他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偶然让他触发“灵感”,就会“口沫横飞”,必定是引经据典,把当时革命领袖的话倒背如流,而且没完没了。他有博闻强记的天分,可惜都用在背诵毛选和人民日报社论上。

有时候人家看他死待不走,给他些暗示,他全然“没眼色”(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干坐或者干说。别人烦他,给他难看脸色或者用话“敲打”他,他也感觉不出来。他没有贴心的朋友,更没有女朋友。

老眯的麻木,还表现在对女孩子没有“感觉”。他来跟我“撇”(聊天),都是聊政治和国家大事。我有时候想赶他走,就假意说“该吃饭了”。他却毫不客气地坐上桌,将我预备的饭菜一扫而空。有时候只好直言用“我想休息”赶他走,他可能会“知趣”地离开,也有可能会说:“妳睡妳的,我不用妳招呼”。

厂里同龄的男青年工人都在找对象,有一次几位青年工人和他开玩笑,说有一位女士想认识他,此女士“鼻子翘翘的,眼睛吊吊的,身穿黑色毛呢大衣,胸前两排纽扣”。当年一件毛呢大衣少说要一百多元钱,徒工的工资才十几元,老眯果然也受不住诱惑,答应去见个面,结果人家把他带去了某个农民的猪圈,指给他一头老母猪看。老眯气得大骂,口沫横飞的,是真的受伤了。

麻木不仁的老眯

有一次他从太原探亲回来,突然主动地告诉我一点他家的私事,把我吓死了。

他神色平淡地告诉我,他这次突然请假回太原,而且住的比较久,是因为他母亲遇到了车祸。他说,他母亲出门买菜,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被一辆四吨重的解放牌卡车给撞倒了,卡车从她身上压过去……。我吓得结结巴巴地问:“后来怎么样呢?”他说“就送医院了。”我问“医生抢救过来了吗?”他回答“医生说断了四根肋巴骨,需要慢慢养,我在太原也帮不了她,就回来了”。

我实在难以置信,就问:“是卡车从她身上碾压过去吗?”他觉得我太大惊小怪,回答说:“是啊,汽车把我妈撞倒,就从她身上压过去了。”

我看他麻木不仁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他:“那怎么可能呢?那是几千斤重的卡车啊!”言外之意是,卡车从人身上碾压过去,人肯定被压扁了。

他这才意识到,需要解释一下,就说:“当时很凑巧,她身旁有一个小水坑,可能是其它车辙压出来的,她被撞之后,就倒在那个小水坑里,所以汽车轮子没有完全压到他身上。”

天啊,居然有这么凑巧、这么幸运的事。可以想象,他母亲一定身材很瘦小,居然可以平躺在那么小的水坑里,眼看车轮从水坑边和身上碾过。而他这个做儿子的竟然这么无动于衷。

与老眯同赴县城培训

十年来全国第一次恢复高考,大家都还没“醒过劲儿”来,想观望一下。山西人比较保守,不愿意当“出头鸟”。因此,在我们这山沟小厂的两百多年轻人当中,只有我和老眯,果断地报名考大学。在旁人眼中,我们是不自量力的。

我们的数学水平都很低,我只学过一点代数,他只上到小学五年级。我找人恶补之后,好歹有点进步。老迷也找人补课,没补二十分钟,老师就开始生气,说他“是一脑袋浆糊”,他喜欢打断老师,然后就提问,问的问题驴唇不对马嘴,把老师的脑子也搅合乱了。老师下结论说,他对科学、数学完全不开窍,怎么补习也没用。

就这样,我们在厂里胡乱背了许多各种各样的题,也乱复习了一些数学课。就准备参加考试,至于能否成功,只有“天知道”。

我们工厂所在的那个县,是晋东南的贫困县。不过,当时县里领导很重视“恢复高考”这件大事,专门组织了突击培训班,帮助考生提高考试能力。我们工厂离县城还有六十多公里。虽然交通很不方便,我和老眯还是都决定去县城参加培训。

在县城考试

在培训的“塾房/学校”补习的时候,他显得很认真、努力,还算安静。没有课的时候,总要出去走走。县城就一条大街贯穿南北,走十分钟就全认识了。不过,老迷大概从来没去过县城,而且从工厂的山沟“进了城”,很缺乏安全感。不管我走到哪里,他都“厮跟”在我后面,胡乱地大声问些很丢人现眼的问题。

本地话有两个词“相跟的”、“相好的”。“相好的”是指情人,“相跟的”是指夫妻。他像我的尾巴,黏在我身后,闹得很多人都以为他和我是一家子。

有人笑着问:“你个体面女子,咋就嫁了兀的(这么个)汉,‘黑草悟烂、薏米倒正’(邋里邋遢、傻里傻气)的?”我赶紧澄清说:“他才不是我掌柜的(当地女人把丈夫叫掌柜的)。整天死跟着我,烦死人了。”

那一天全体考生都去体检,大家都在县医院外面排长队。男女生分开排队,我这一队都是女生,我让他去男生那边排队,他不肯,非要排在我后面。快排到的时候,他突然说“要去茅厕”,我就说“你能不能忍一忍”,他说“憋不住了”。我看后面的人都在笑,只好说,“你办事利索点”。他说“没问题”。

没想到他刚进茅厕没两分钟,突然叫到我们的名字了,我一看后面的长蛇阵,只好对着厕所,拉开嗓子大喊:“老眯,到我们了”。只听他大吼一声“咋这快呢?”然后提着裤子跑出来,皮带也没有系好。队伍里一片低沉的笑声和嘘声。

  做体检的医生也对他露出“厌恶”的眼神,我在他前面先被量了身高、体重,等他上秤时,医生连看也不看,直接按着他的头,把他压到量尺下面,

然后就把我的身高、体重填到他的表上。他看到他身高是“1米64”,不高兴地说,我是“1米72”。医生眼睛都不眨,直接说“下一位”。

考试那两天,天气阴沉沉的。但我感觉还不错,因为事先曾请一位党校老师给恶补,有一道政治考试的大题,被老师压题压中了。语文考试本来就是靠原来的底子,史地考试也是如此。考完试下来,我告诉城关中学的李老师有哪些考题时,才发现我背的有些题本身就是错的,这也算是“命中注定”,没法子的事。

双双被录取

那天考完数学,老眯出了教室的门就大喊,看不懂题目。我自己考得也不好,该得分的地方没得到,所以懒得理他。尽管他考试不咋样,吃饭的时候胃口还好的很。我们那里有一种大锅饭,也叫“和子饭”,就是把小米、玉米、南瓜、土豆,胡萝卜,还有各种刚收下来的食材,加水煮一大锅,打饭的人都拿着小脸盆,抱着那盆热气腾腾、半干半稀的饭,在冬天吃起来特别暖和。

老眯抱着一盆“和子饭”,吃得满头大汗,鼻涕都流到了盆子里。我也很庆幸,终于考完试了,不用每天带着他走来走去,丢人现眼的了。

考完试回到厂里,人们都用异样的眼神和语气,问我们考得怎样。按华人的传统,当然不能说好,自己也的确感觉不好。老眯也直言数学完全看不懂,其它考试,他自认为“还过得去吧”。人们似乎都在等着看发榜,看我们灰心失望的那一天,甚至有人很好心地来安慰我。

后来托人打听到了考试分数,老眯数学考的是“零分”,但是也过了平均分数线。他知道数学吃了个“鸭蛋”之后,非常不服气,来对我发牢骚说“咋还能给个零分呢,就凭我的努力,也该给个十分八分的”。

厂里的人越发把他当成笑料,他毫不在乎,说这次不行,下次还要考。

后来终于等到了结果,我们二人都考上了大学。 “老眯”被“临汾师范学校”(当时是大专)录取。没想到我们这个山沟小厂的录取率是百分之百。

这件事激励了厂里的年轻人,到78届考大学时,就有更多人报名和被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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