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哀愁,浓浓的相思 - 豆瓣9.1,可惜下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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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茶 / 文  来源:视觉志

街边站着个疯女人。

 

粗粗的麻花辫,一排刘海帘儿,寒风里脸白的发青,鼻尖冻的发红。

 

街角有人不知从哪弄了个新鲜玩意儿,喇叭花样,能出声,小孩围了一堆,哧哧地笑。

 

穿红袄的女孩不往人群里边凑。

 

她盯着疯女人,疯女人也盯她。

 

 

走近点。

 

女人蹲下身伸出手想将她往怀里揽,嘴里喃喃地唤着“小桂子”

 

女孩却被人拽了回去,拉出几米远,那人嘱咐“别搭咕这疯子”

 

后来,女孩看见女人死了。

 

她发起高烧,记忆也乱了。

 

 

 

一九二几年。

 

绵延的长城尚未遭到日军炮火的袭击,骆驼队正昂着头悠哉悠哉踩进北京城,驼铃晃动出清脆的响。

 

大街上被押送的死刑犯,神气凛凛地冲街头看热闹的百姓喊:“诸位老少爷儿们,给咱来声好”,人群便爆出一声“好”

 

有人钻出来端碗酒往囚车上敬。

 

小人儿英子跟着大人一块儿瞧。

 

 

寻常百姓寻常地活。

 

早饭稀粥、油条、烧饼,平日也剐一碗粘稠的油酱;磨剪子戗菜刀,剃头挑子四处逛,有打糖锣的,有卖切糕儿的......

 

 

胡同最前头一家叫惠安馆,腾了几间房做旅馆生意。

 

惠安馆里有个疯女人,说是早年跟一个租房的男学生好上了,结果男学生被抓,过段时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躲出去生完,被她爸妈瞒着扔在了齐化门城根儿。

 

人就疯了。

 

小孩都怕那疯子,英子不怕,她觉得那女人笑得好看,知道她有个孩子叫“小桂子”,知道她叫“秀贞”不叫“疯子”。

 

“你说我是不是疯子?人家疯子又在地上捡东西吃,又打人。”

 

秀贞干干净净,不发疯不打人。

 

英子听到秀贞哭,就拍拍她说: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英子认识一个女孩儿叫妞儿。

 

妞儿在学唱戏,总是挨父母的打,四肢被打得青肿,妞儿偷偷告诉英子自己是在齐化门被捡来的。

 

夜里雨很大,妞儿说要逃走。

 

英子发现妞儿身上的胎记跟小桂子的一样,便带她去找秀贞,秀贞认出自己的孩子,抱着妞儿掉眼泪。

 

小桂子轻轻地喊:“妈。”

 

 

当天夜里,秀贞拎着皮箱带她的小桂子去找爸爸,冒着雨奔向车站奔向团圆。

 

雨越下越大。

 

再之后,英子高烧不退,昏睡了几天。

 

报纸上写有母女俩让火车给碾压死了。

 

 

 

 

英子搬了家,搬到新帘子胡同。

 

听说邻里遭了贼,铜茶盘和自鸣钟丢了,过几天,贼又去寻了一遍,三十多件衣服、银簪子全没了。

 

英子在对门的荒院子发现个人。

 

那人蹲在那,英子问他:“你是来拉屎的吧?”

 

那人噗呲笑了,说:“对,我在这儿出恭。”

 

英子鼻子一皱,“哼”一声,“真不讲卫生。”

 

 

英子有空便去看他。

 

他说自己有个弟弟在读高小,年年得第一,读书好有出息,不像自己,还说弟弟要留洋读书,可是家里只吃窝头,有上顿没下顿。

 

他问英子:

 

“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英子摇头:

 

“我...你...我不懂,人太多了,我分不清。你分得清海跟天吗?你见过海吗?我们有一课书。叫‘我们看海去’,可我没见过海,我分不清,海跟天,我也分不清,好人跟坏人。

 

 

英子喜欢这个新交的朋友。

 

也渐渐明白他做了什么。

 

街上常常见戴着手铐脚镣的土匪和学生,是要被拉去枪毙,英子睡前问妈妈:

 

“好好的人,干嘛要枪毙?”

 

妈妈答不上来。

 

 

某天,有人大喊“逮住贼了”,英子跟着大人去瞧,警察逮住的正是自己的朋友,他被绑着走在街上,汗湿了肩膀。

 

英子躲进大门里,依着妈妈,很想哭。

 

妈妈说:“英子,看见这个坏人了没有?你不是喜欢作文章吗?你长大了,就把今天的事儿写一本书,说一说一个坏人怎么做了贼,又怎么落得这么个下场。”

 

“不!”英子反抗,她将来是要写一本书,但绝不是这样。

 

她要写的是:“我们看海去。”

 

 

 

 

宋妈得知了一个噩耗。

 

她是英子家的奶妈,因为丈夫一事无成,自己刚生下孩子便出来做活计。

 

每当毛驴稳健的脚步声在胡同响起,伴着叮当的铜铃声,准是宋妈的丈夫心安理得来要钱了。

 

有次,丈夫说了实话。

 

她日死夜想的儿子小栓子早在一年前就淹死了,她那没姓名的“丫头”,早被不知道卖到哪去。

 

从此,宋妈不再讲小栓子放牛的故事“地里的麦穗长啦,山坡的青草高啦,小栓子摘了狗尾巴花扎在牛犄角上啦”,只是把思念织进厚厚的鞋底。

 

 

英子的爸爸住院了。

 

英子去医院,说起爸爸打她:“打得好疼啊,想忘也忘不了。”

 

爸爸问:“你恨爸爸吗?”

 

英子摇摇头:“不恨。”

 

 

其实英子曾对妞儿说过:“爸爸打我一点都不疼,像掸土。”

 

可是,爸爸的花儿还是落了,英子长大了,宋妈也离开了。

 

 

 

 

1931年6月,英子的爸爸在北平去世,享年四十四岁。

 

年仅十三岁的英子是家中长女,全名林含英,在漫长的三十年后出版了《城南旧事》,以追忆这场提前结束的童年。

 

署名林海音。

 

余光中曾说:

 

“上海是张爱玲的,而北京是林海音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北京电影制片厂编剧伊明钟意《城南旧事》,便将其改编成剧本,几经辗转落到上海电影制片厂,由导演吴贻弓执导。

 

林海音与吴贻弓合照

 

英子的扮演者名叫沈洁。

 

吴贻弓选她,是因为她有双忧郁的眼睛。

 

小沈洁被选中后兴奋不已,一连几天睡不着,便在分镜头剧本上把属于自己的355个镜头打上记号。

 

并希望影片由自己配音,吴贻弓答应了。

 

 

剧组一行先是到北京勘景。

 

从城东逛到城西,从城南遛到城北,寻找古旧胡同,却见四处是黑黑的柏油马路和高高的电线杆,不太中意。

 

于是返回上海,在废弃的江湾机场搭景。

 

不急着拍。

 

等屋檐上洒下的草籽能长成随风摇曳的野草,等院子栽下的树桩经历风吹雨打有旧的模样。

 

影片才开拍。

 

 

林海音说她要写最纯粹的小说,写一个“看海去”的故事,背景虽是动荡年代,却无一丝政治色彩。

 

吴贻弓要拍最纯粹的电影,将基调定为——

 

淡淡的哀愁,浓浓的相思。

 

《城南旧事》最有韵味的一张海报

 

有人评道:“满含人间烟火味,却无半分名利心”。

 

视角是孩童的视角,叙述是孩童的叙述。

 

“爸爸,骆驼为什么挂个铃铛?”

“因为要赶狼呗。”

“不,骆驼走远道闷得慌,挂个铃铛,又好听,又热闹。”

 

 

英子和疯子还有盗贼做朋友,用自己的双眼去观察去提问。

 

很多人到老都做不到这点。

 

在教材书引爆舆论的当下,擦边的性描述出现在语文课本,性器官被直愣愣地冲击所有人的感官。

 

无数人想起《城南旧事》,继而想起这部近四十年前的电影。

 

 

课本中《冬阳·童年·骆驼队》节选自《城南旧事》

 

在B站,这部片子的弹幕几乎刷满,可惜版权到期下架,已看不见。

 

有人称它是“最干净的电影”。

 

 

它有着以一当十的简约,保留着最珍贵的孩子气,精美古典,清新隽永,有民族美学的魂魄在。

 

以至于,再没有出现一部国产片像它。

 

2001年,林海音去世,长大后的沈洁常去看她,两人成了忘年交。

 

沈洁与林海音合照

 

2019年,导演吴贻弓去世,他曾说:

 

“那个硕大的银幕框架,投射了我的情感、我的体验和我的期望。对电影的真诚寄寓了我对生活的真诚,这就是我对电影的全部态度。”

 

上个月,饰演英子爸爸的严翔去世。

 

 

来不及道别的分离总是层出不穷。

 

新的辰光照耀注定要远去的背影。

 

是疲惫的前行,怆然的回首,却依然保留最动人的温柔相信。

 

片中反复唱那首《送别》,另有一名《骊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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