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住伤痛,一路来到昆明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憔悴了,看到在玻璃里的影子都把自己吓了一跳。我按照烧鹅仔给的指令在一个小旅店落脚,并给昆明的联络人打了电话。回到小客房,我一头栽到在床上,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奔波几日,第一次在床上躺下,我几乎在几秒钟之内就睡着了。
可是我睡得并不安稳,一个又一个的梦境,或美好或狰狞,不断向我袭来。我也迷迷糊糊地觉得浑身像火烧一样。我想醒过来,我记得傍晚会会有人来找我,但是却一次次跌入梦里。甚至有的梦就是梦见自己已经醒过来了,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是我的身体如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动弹不得。
昏沉之中,我感到有人拍我的脸。终于睁开了疲惫的双眼,我看见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男子正关切地看着我。见我醒了,他用一种我不熟悉的口音说:“哎,终于醒过来了。来,喝点水。”
他托着我的头给我喂水。我慢慢清醒过来,开始疑惑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赵忆江的战友。刚才我怎么敲门你也不开,我就只得自己进来了。”
“老廖?”
“是喔。你发高烧了。看来赵忆江的担心是合理的。他说你也许需要在昆明休整几天。然后我送你去大理。从那边有人再送你去瑞丽。”
“忆江在缅甸吗?”我真的好急切地希望见到他。
“不清楚。送你过境的人会知道吧。”
我休息了两天,按期出发向西七百多公里,来到了边境城市瑞丽。这个云南多民族混合的城市,其西北、西南、东南三面和缅甸接壤,拥有一百六十多公里的国境线,使其成为偷渡者的首选之地。尤其是瑞丽江一衣带水的姐告和木姐两个城市国境线概念模糊,使得很多越境者视国境线如无物。九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后已经发展了不少和缅甸的边境贸易,其中有军方背景的公司也不少。在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中,也滋生了特别的社会现象和问题,比如有组织的走私活动、猖獗的枪支和毒品贩卖。公开卖淫以及人口走私。
“我们要偷渡吗?”我问接洽我的人。
“不用啊,走大门。”他咧嘴乐了。
我们一大早排队准备过关。每天过关来往的人很多,帮助我过关的人明显和当地各种机构和人员都十分熟悉。我们过关非常顺利,到达木姐市的时候才刚过正午。他给了我一个小餐馆的名字和地址就转身消失在人群里了。九十年代的木姐刚刚发展起来,街道上人头攒动,脚踏车、摩托车和路人争行,噪音飞扬,路边的建筑还有些破败。湿热的天气和大街上古怪的五颜六色的衣裙阳伞让我目眩。街边各式水果小吃的摊位看起来脏兮兮的。人群里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不少看起来是当地军政府的人。据说军政府在当地很有势力,铁腕管理,偷鸡摸狗的被抓住就是被枪毙的下场。所以这里别看乱糟糟的,却是夜不闭户。而一些杀人放火的恶性事件又往往和贩毒集团、黑社会和军政府相关。真是诡异的冲突和平衡。
我好不容易摸到了那条小街,刚刚开始左顾右盼地找地址的时候,一个人从后面搭上了我的肩膀。我一回头,看到了忆江。那一刻的万千感慨,真的是无法用语言形容。后来回头看看,觉得自己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之后,又他乡遇故知,真的是人生三大喜事都占尽了,而且是一个比一个刻骨铭心。
忆江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笑着点了点头。他身着一件当地人的短褂,迷彩长裤,比以前黑了,瘦了,戴着个墨镜,满脸胡茬,面孔粗旷了,但是浑身充满一种野性的力量。在他温暖有力的把握之中,眼泪打湿了我的双眼。他拍了拍我说:“跟我来。”
我随着他穿过繁忙的小街,进入一个小餐馆,径直上了二楼,在窗边坐下。他背靠着角落,机警的目光扫过室内和楼下户外的环境,最终落在我的脸上。
“远空,你瘦了好多。吃苦了。”
他简单的一句话,又让我鼻子发酸。和忆江比起来,我就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样。我在最为黑暗的日子里不断梦想的这一刻终于到来了,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已经通过关系给忆帆和你的家人报了平安。”忆江说。
“我爸妈知道我被抓?”
“知道。你出事以后,忆帆找不到你,就找到了律司墨。她发现了你被关起来的事情,告知了你家人。可惜我无法第一时间去安慰他们。但是很快我找人告诉他们一旦你脱险,我会马上通知的。你出来以后他们就知道了。你放心,我有朋友会关照他们的。”
忆江的细致和温暖让我无比感动。“那烧鹅仔是怎么回事?”我迫不及待想理清思路。
“律司墨四处找你,还把自己认为有用的信息整理出来一份举报资料,报到了她实习的纪检委。我们也是从那里知道你被捕的消息的。烧鹅仔是我的线人。我让他去警告律司墨不要再追查,最好尽快离开。可是她不听,非但举报,还要以彻查执法机构的名义挑战他们对你的拘捕扣押的合法性。可惜我们没能保护好她......”忆江说着垂下了眼睛。
这和我猜测的情景差不多。律司墨啊律司墨,你真的是太轴了。可是想到是我欠了她一条命,我的心就感到一阵绞痛。我对不起她,不知道来世有没有可能还上这笔债。
“忆帆在哪里?”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她已经到了美国,在旧金山,有间接的朋友关照,很安全。”忆江看向我的眼睛,脸上展现温暖的笑意。“再忍耐一下,等我把你送过边境到泰国,办一个新的护照,然后去墨西哥。会有人帮你偷渡到美国。先黑下来,再办理政治庇护。”
听着他风轻云淡地讲着计划,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这一天:一个逃亡接着一个逃亡,一次偷渡接着一次偷渡。但是忆帆在等着我啊,自由在等着我啊。想到有机会和忆帆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真的是义无反顾。
“哥,谢谢你!”我由衷地感谢他。
“一家人,说什么谢?”
“那你呢?会一起去美国吗?”我真的希望他能和我一起走。
“暂时还不行。今天晚上我会开车送你南下,然后过边境,路上和你慢慢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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