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缘

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

——张爱玲《半生缘》

一直很喜欢张爱玲的作品，尤其是她说的那一句：“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这是多么有哲理的一句话啊，既然你爱，为什么还要问我值不值得呢？

兵是在北疆当兵的时候，认识春姑娘的。那一天，兵去驻地的民族中学参加军民联欢。兵男声独唱《小白杨》：“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兵的歌唱得好，嗓音浑厚，底气十足，春姑娘是音乐老师，给兵风琴伴奏，配合得天衣无缝，赢得了热烈掌声。兵是来自山东的兵，小伙子长得帅，身上又有山东人特有的豪爽，春姑娘一下子就被兵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子汉气息给迷住了。联欢会结束，春姑娘要了兵的通讯地址，她问兵，能不能给他写信，兵微笑着说好。

部队驻地在山沟沟里，距离县城有几十里路。兵每天的任务就是训练、巡逻、站岗、放哨。打那以后，他经常会收到春姑娘写来的信，春姑娘在信里面说，自己正在参加在职本科学历教育，再过一年，就能够拿到大学本科学历了。兵写回信，对春姑娘取得的成绩由衷高兴，他告诉春姑娘，自己正在参加预提骨干培训，等到了年底老兵退伍，新兵下连，自己就能够当上班长了。

春姑娘回信，为兵取得的进步感到骄傲，她说，希望能够和兵一起学习进步，收获更加精彩的人生。兵回信说，一定不辜负春姑娘的鼓励，努力学习，刻苦训练，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业绩。

秋去冬来，老兵退伍了，当到第二年兵的兵果然当上了班长。春姑娘来信说，她已经通过了县里的选拔，要到地区参加教育系统演讲比赛，面对激烈的竞争，突然间感到信心不足。兵回信说，有心人，天不负，他相信只要发挥出正常水平，春姑娘一定能够取得优异成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滑过。冬去春来，春姑娘给兵写信说，在地区教育系统民族团结演讲比赛中，获得了二等奖。兵给春姑娘写回信，祝贺她取得优异成绩，还告诉春姑娘，自己决定报考军校，扎根北疆。

天山上的雪莲花开了，北疆迎来了绚烂的夏天。天是那样那样的湛蓝，云是那样那样的洁白，巡逻在千里边防线上，兵放开了宏亮的歌喉：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哎，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烧的火，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春姑娘仿佛听到了兵的歌声，她弹奏着风琴，放声高歌：

“花儿为什么这样鲜？为什么这样鲜？哎，鲜得使人，鲜得使人，不忍离去，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

兵在热切的期盼中，收到了陆军边防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写信告诉了春姑娘。信中说，会在去军校报道的时候，到学校看望春姑娘。

春姑娘捧着兵的来信，激动不已，她在舞蹈教室里跳起了维吾尔民族舞，细长的脖颈灵活地摆着，一对善睐的明眸，照射出似水柔情。

8月中旬，距离军校开学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兵对连长说，自己要再参加一次巡逻，他舍不得与战友告别，舍不得与连队告别，要再次看一看这千里边防线。连长答应了兵的请求，于是，兵就和战友们一起出发了。

这天，春姑娘刚刚下课，哼着轻快的曲子走出教室。校长告诉她，部队上来人了，要见她。听到这个消息，春姑娘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推开小会议室的门，她见到了三位军人，一脸严肃，却没有她的兵。春姑娘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凝固了。

一名上尉军官问：“你是春姑娘吗？”

春姑娘点点头，说：“我是……”

上尉说，小分队在巡逻途中遇到雪崩，兵为了抢救战友，被埋进了雪堆，在被战友们挖出来的时候，已经陷入高度昏迷。

春姑娘是在战区医院的病房里，见到的兵。此时的兵，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呼吸机维持着他年轻的生命。医生告诉春姑娘，为了挽救兵的生命，医院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或许，会有奇迹发生。春姑娘没有落一滴眼泪，她对上尉平静地说：“我愿意陪着他，直到他醒来。”

春姑娘和兵的故事，被上报到了战区政治部，战区与地方上协调，地区教体局特别给春姑娘批了长假，照顾兵。春姑娘每天给兵唱歌，给兵讲故事，给兵喂食，唱“小白杨”，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从夏唱到秋，从秋唱到冬，又从冬唱到了春。

在兵住院的日子里，兵的家人来到医院探望。兵的妈妈拉着春姑娘的手，对她说：“好姑娘，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恢复知觉，你是个好姑娘，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春姑娘却坚定地说：“我会一直等着他，等到他醒来。”

那一年我去北疆采访，军区政治部的同志给我讲述了这个故事。告别北疆的时候，我把一部张爱玲的《半生缘》留给政治部的同志，委托他们转交给春姑娘。我在扉页上写下了张爱玲的那句话：

“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

落款是，一个永远祝福你们的朋友。

写于2019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