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反革命、煤老板,官司缠身? “哭着乐”系列之二十

性情中人,分享真性情。看似古舊書,說的是千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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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出身不好,却很有魄力的人,在不同的时代,会有怎样不同的境遇……

     

“匪气”十足的工人

当年有两条最高指示:“备战备荒”和“要准备打仗”,这就让晋东南的大山沟里出现了一大批“小三线”工厂。我就业的那个“三线工厂”,是从省城内迁的。厂长、车间主任们到了山沟里,却还是愿意从太原招收徒工,主要是想照顾亲友的子女。让那些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躲过了上山下乡,还能挣工资,以后有机会再调回省城。

省城的年轻人,到了乡下都“野蛮生长”,平添了些“匪气”。不过也都还讲“义气”,乐意帮助女孩子。山西的风俗与南方截然不同。我在云南时,女人砍柴、插秧、挑担,什么重活都干。山西的女子却“娇贵”多了,“苦重”的活都是男人干。我在工厂常常得到他们的主动帮助。比如我养鸡需要鸡窝,他们就帮我盖了一个预制版水泥鸡窝,应该是偷了厂子里的建筑材料盖的。还有一些女孩子干不了的重活,只要开口,他们都肯帮忙。出过力之后,通常要给他们吃一顿“好面”,就是白面。我们那个地区比较高寒,没有小麦,所以吃“好面”就是很高的待遇了。有时候他们得到些稀罕货,也会记得给我。

  后来我在春天买了小鸡娃,开始养鸡,想等秋天开始收鸡蛋。第一次买鸡娃没经验,被人骗了,养的全是是公鸡。

到秋天的时候,有一位叫阎X晋的,就代表那几位帮我盖鸡窝的人,说为我干私活伤了筋骨,现在要用我的鸡来补补身子。我自己本不忍心吃自己养的美鸡,结果那八只健康漂亮的大公鸡,都进了他们的肚子。

暴力的孝子

阎X晋戴一副黑边眼镜,长得膀大腰圆,平常和我关系不错。记得有位西方宣教士在回忆录中说:当年他们先坐船到广州、上海,然后慢慢往内地走,越往西越穷,却觉得西部的男人比东部的更英挺、更有男人气概。

在2017和2018年,我去过西安的兵马俑和山西省博物馆参观,那些兵马俑和石雕石刻,人物都相当真实生动。

    人物的原型,都是晋、陕的男人,脸部特征很明显,大部分都是长方脸,眼睛、鼻子都比较长,额头和下颏方圆。

阎X晋也是典型的山西男人长相。只是他为人相当粗鲁,常常和人动手打架。有一次他把我的小猫借去抓老鼠,却有借无还。我很生气,去和他理论,他说我的小猫把他的毛衣咬了个大洞,那是他老妈一片心血给他织的毛衣。他一怒之下,用他那42码的大脚踢向我的小猫。我问“然后呢?”他说“那猫岔气了,就跑了”。我不太相信,我猜一定是他把我的猫踢死了。

我知道他是一位孝子,那毛衣对他而言很宝贵,就没有继续追究。他母亲没有工作,他的兄姐们都已成家立业,不太管老娘,所以他每月还得给老娘钱。有时候钱不够了,就和我借,常常有借无还。

  所以那被猫咬破的毛衣,我还得拿来帮他补好,让他回太原时不至于让老妈看见伤心。可我为自己的小猫伤心,他就不管了。

他时不时来蹭饭吃,却鄙视我,说我不会做面食,脑子也不够用。他说他母亲很会做菜,用热炉灰焗出的茄子是“天下美味”。还有什么做面条的秘诀、蒸馍的要点等等,一套一套的。我相信他母亲一定非常能干又很宠他。他脾气暴躁、喜怒无常,有时候气的我懒得理他了,他又会嬉皮笑脸一番,给我说点可笑的事,或者帮我干点事,我的气就又消了。

其实归根结底,我心里还是有点“可怜”他。他出身“历史反革命”,在全厂的青年工人里面,应该是出身最不好的。只是因为他的哥哥姐姐都是老大学生,是工程师或者什么负责人,所以才找关系把他送进了工厂。

我“可怜”他,也是因为他跟我说过他的家事。有一次他喝了些酒,点上一支烟,说起了他的父亲。他父亲是位资深的机械工程师,在阎锡山时代就有很好的工作,所以家里原来是很富裕的。本来到了新社会,旧工程师也不算太差的出身,不过他这父亲很“不本分”,在外面养了个小老婆,还把大老婆(他母亲)扔下不管,和小老婆一起跑了。 跑了之后也不知道又犯了什么事,于是新账老账一起算,就被定性为“历史反革命”和“重婚罪”,进了监狱。

鲁莽与粗中有细

那位小老婆一走了之,他母亲本是受害者,这时候又成了“反革命家属”。他说,他老妈实在太惨了,兄长姐姐们都有自己的家,顾不上老妈,他必须对老妈好一些。他与哥姐的年龄差距比较大,他母亲生他时应该也不年轻了,所以母亲也特别疼爱这个“老儿子”。

他姓“阎”,和阎锡山同宗,“阎”姓在山西是大姓。

 阎锡山在山西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即便在极左的年代,听到的也多是阎锡山的正面传闻。虽然大部分都忘记了,至少还能记得说他虽然很“抠门”,却舍得在教育上投资,建立很多学校。还有就是南北同蒲铁路,当时的国民政府不肯出资,是他自筹资金、请德国技术工程人员修建的。为节约成本,大概也为了闭关自守,是用的米轨(比普通轨距要窄),让外面的火车不能直接进入山西。解放后又重新铺轨道,这些窄的铁轨就被送到了云南,给昆河铁路用。

阎X晋一说起阎锡山总是眉飞色舞,他也常常提起山西的一些土特产和风土人情,说得绘声绘色。我猜他母亲很会教育孩子,即便在文革中,即便自己是反革命家属,还是注重传统教育。

我也猜测,他父亲是一位很聪明却不安分的人,应该自视甚高,特立独行,看见喜欢的女人,就抛妻弃子,完全不想后果。这种人最招人恨,也最容易让人抓住把柄。这也是为什么他父亲最后落入狱中,妻子儿女却都不同情他。

闫X晋可能也继承了他父亲的性格,底子是聪明的,个性却是粗暴的。他读《水浒传》常常专注于那些流氓打架的细节,或者是做生意的诀窍。看《红楼梦》他就专门看富贵人家怎么吃,还有家族的明争暗斗。他头脑中大概根本没有“风花雪月”,只有弱肉强食。

他这种“混不吝”的人,对我可能还算很“温和”。对其他人没有好颜色,总是连吆喝带动粗。他常和人打架,每次我责备他,他就说他的拳头如果不够硬,他们“孤儿寡母”就只能天天被人欺负。

他骨子里很高傲,根本看不起领导,不但不听车间主任的话,还动不动就威胁要揍人家。所以头儿们都对他又恨又怕,巴不得他出点大事,好好整治一下他。

打架变成反革命罪

结果大事真的发生了。一次他和同宿舍的室友发生争执,二人动手撕打起来。在对打的过程中,他一脚踢散了对方的木床,然后把床踏在脚下继续战斗。

问题就出在这床上:架打完之后,对方从被踩烂的木床“残骸”下面,发现了一张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是这人以前放在褥子下面、已经忘记的。打架时床散了架,画像被践踏在地,又脏又破。

室友一开始没敢提这事,怕别人说他把毛主席像压在身子下边。可他偏偏有个奸诈蔫损的女朋友,让他去政工科举报阎,说阎是反革命后代,出于阶级仇恨,故意借打架侮辱领袖,发泄阶级仇恨。女朋友的这一招立刻把他打架的男朋友给开脱了,还有了立功赎罪的意思。

于是厂部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群众已经举报,就打算向公安机关报案,然后把阎送公安机关法办(判刑)。

这件事巧就巧在,那份向上级汇报处理意见的报告,是由我这位打字员经手的。本来这是机密文件,但是我们厂太小,没有专设的机密文件打字员。我一看见那份处理文件,马上想到他那可怜的反革命家属老妈,已经又穷又苦被丈夫遗弃,与这小儿子相依为命。这儿子跟他老爹一样不省心,要是也进了监狱或者被枪毙了,他母亲可怎么活呀!  

   于是顾不得我的保密责任(泄密会受大处分的),赶快跑去告诉他,让他赶快托熟人想办法。一旦文件被正式盖章交到上层机关,再想改可就来不及了。他一开始对我爱理不理的,嫌我多管闲事,等我说明利害,他才知道害怕。

那时候不但没有私人电话,我们在山沟里,厂里的所有电话都要通过总机才能接通出去。恰巧我就是管电话总机的。我让他那天晚上悄悄来到我的总机室,给他哥哥姐姐打电话,让他们马上找人脉疏通。那时候电话不是一下子就通的,等了好几个钟头,如果他们不接,弄不好他就小命难保了。还好,最后接通了。

他哥哥姐姐立刻找到我们的厂长、书记,苦苦哀求他们(应该也有送礼)把这事压下没有上报,让他就在厂内监督劳改。厂里发给他20元生活费,他还是可以給老妈10元,也不让老妈知道他被“劳改”了。

之后就看见他每天脸色铁青地被人押着,在厂里做些没人愿意做的(掏厕所那类)又脏又累的事。与我面对面走过时,他也熟视无睹,脸上毫无表情。

后记

我离开工厂时,他还在监督劳改中。到1990年代,辗转听说他成了煤老板,手上有上亿的财富。

还有人鼓动我去找他,说他欠我的,这时候该还了。我当然懒得去找他,也知道这些人是想借我的名,来达到他们的目的。

再之后,在网上查到一条像是他的消息,他好像又吃官司了。这就应了一句话“出来混,债总是要还的”。消息如下:

《人民法院报》环球视野 第八版   ■2011年11月11日星期五

催告 送达执行文书:

闫X晋:本院于2011年6月29日作出的(2011)杏民初字 第105号民事判决书已经发生法律效力。 刘XX向本院申请执 行。本院依法向你公告送达执行通知书。自公告之日起,经过60 日即视为送达。 自公告期满后7日内,自动履行生效法律文书 确定的义务。 逾期仍不履行的,本院将依法强制执行。 [山西]太原市杏花岭区人民法院

蓝色的星空 发表评论于
闫某出身不好,文化程度不高,脾气暴躁,改革开放敢想敢干,大多是投机,这种人不能安分,不是打工的人,靠胆子一时能发财,能不能见好就收,很难说,你帮过他,他应该记得你,你是雪中送炭,不是锦上添花,文章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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