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译汉:《诗经》漫谈(英文原作者:吴经熊博士)3C

在英语中,你只能发挥自己想象力。而在汉语中,小男孩的发型赫然眼前。在这种情况下,译者不得不放弃无法实现的逐字直译,而付诸一种更间接的方法。他必须想方设法让原始图像浸透并渗入他的脑海,然后竭尽全力用另一种语言来传达出整体印象,以便提供译入语所能达到的最接近对等的图形价值。本来是一堆硬币,现在却被兑换成了纸钞。我觉得汉学家爱诗客(Florence Ayscough)说得非常正确,她说:“我们必须坚定地认为,而且再怎么坚定都不过分,汉字本身在中国的诗歌创作中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书法和诗歌在中国人的头脑中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这首诗也是一份体现情感克制的艺术样本。在这首诗中,言有尽而意无穷。以孩子长大成人而告终,让读者冥思苦想后面必将发生的进一步变化,但这些变化并不完全都快乐。只要这个年轻人活得时间足够长,不久之后他就会有某个早上李太白所经历的那种感受: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他或许会和美国诗人豪思迈(A. E. Housman)的感受相同:

When first my way to fair I took

Few pence in purse had I,

And long I used to stand and look

At things I could not buy.

Now times are altered; if I care

To buy a thing, I can;

The pence are here and here is the fair,

But where is the lost young man?

我第一次赶集时

钱包里没几个钱

我一直伫立呆望

那买不起的东西

而今时代不同了

集市还在我有钱

可以随心所欲买

而那个迷途少年

如今却又在何方?

至少这正是我过去曾经历过,直到现在还有的感受。请让我在此彻底坦白一件事,小时候为了买纸鸢,我曾经从我亲爱的母亲梯己中偷过一两毛钱。而今我有足够多的钱可以买几十只纸鸢,但那些纸鸢对我已经没有丝毫用处了。现在即使给我一架飞机,也不如过去一只小纸鸢在我内心所点燃的那一丝悠悠的狂喜。这个世界不再有任何东西值得我去费心偷了。而我的母亲如今又在何方?除了她,还有谁会赏识我这个梁上君子的顽皮行径呢?

你会不会说我跑题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错不在我,而在于我们正讨论的这首诗无限的暗示性。像所有的好诗一样,除了字面意思之外,这首诗还蕴含了成千上万种意思。在这方面,我忍不住要介绍里顿·斯特拉奇(Lytton Strachey)对希腊艺术和中国艺术奇妙而深刻的比较。我不懂希腊艺术,但对于中国艺术,他所说的触动了我身体内最深处的心弦,证实了我内心的种种信念。凡是有耳朵的人,请竖起耳朵听下面这段:

“从各种意义上说,希腊艺术是世界上最完备的艺术。希腊艺术永远在寻求最完整并且最终极地表达它所要表达的内容。当它实现了这一点,它就心满意足了。因此,《希腊诗歌总集》中最精美的歌词从根本上说是一些警句——当然,它们是由激情和闪耀着艺术的最高光辉所转化而成的警句。人们在阅读这些警句时,会以一种荣耀和空灵的方式,内心充溢了满足感,这种满足感如同喝了一口味道甘美的葡萄酒一样。一个人喝了一口山泉,尝到了完美的滋味,然后翻开书页,再倒一杯。”的确,中国诗歌的效果不同,与警句的效果完全相反。中国诗歌的目的是产生一种印象,这种印象离终点还差得很远,必须只是一长串景象和感觉的序曲。它暗示着种种奇迹,最后给我们的启示从未完整——这种启示被层层包裹在我们无法确定最微妙的思想之中。

A fair girl draws the blind aside

And sadly sits with drooping head;

I see the burning tear-drops glide,

But know not why those tears are shed.

回译成中文如下:

美女拽窗帘,

低头坐伤悲。

我见热泪飞,

不知为谁垂。

李白《怨情》原文:

美人卷珠帘,

深坐蹙蛾眉。

但见泪痕湿,

不知心恨谁。

中国人说:“言有尽而意无穷。”窗帘被拉到一边,我们瞥见了一个景象,使我们在不断变宽的想象河流中开始了一次神秘航行。这些诗中有许多“所见之物”(chose vue)的性质,但这些并非孤立事实的摄影记录,而是某种密切抓拍经历的一幅幅精致粉彩画。无论它们向我们展示了何种景象——美人采花时,蜻蜓落发髻——诗人弹琵琶,月下独吟唱——人面桃花,粉红相映;还是让我们听到何种声音——黑暗之中,夜鹰啼鸣——夏日树林,笛声悠扬,鞦韆嗖嗖——所有这些事物都呈现给我们,带着美丽的暗示和那种不可告人的重要意义,在我们狂热地发挥想像力的时时刻刻,最司空见惯的事物拥有了这种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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