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俩是在这儿做了场法事么?”当吴龙穿着睡衣,踮着脚尖出现在西翼花园的时候,天边已经隐隐泛白。说这话时,一只蓝灰色的小喜鹊擦着他的头顶飞过,消失在房梁下,似乎预示着今天会有喜事降临。
玫瑰花园仿佛遭受了一场浩劫。草坪正中一条黑线圈出个直径七八米大的圆来,圈内一滩黑色原油似的粘稠物质散发着阵阵腥臭,周围原本碧绿的草坪一片焦褐光秃,惨不忍睹。
光着上身,从头到脚鲜血淋漓的王逸杭转过头来看着吴龙,以一种克制而疲惫的语气说:“龙龙,你放心,宅子里的古怪已经被我们收拾了,今后你尽管放心地住。你找几个信得过的悄悄地把这里收拾了,不要声张,就说昨晚按照古法给你爸祈福,一不小心烧着了。客房的玻璃窗找人修好,空调也换个新的。西翼屋檐下喜鹊好像筑了个窝,你让工人小心别伤了它们。”顿了顿又指着几步开外满身污秽难辨的陈寰,“对了,麻烦把这人也清洗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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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杭脑海里不断重演着岩雷段正森昨晚关于吴天明手上“血迹斑斑”的那番话,在吴家囫囵地清洗处理了一下伤口,又借了吴龙一套换洗衣物,便匆匆赶往特安局设在郊区的临时监管所。
天色刚蒙蒙亮,晨雾中的小白楼静谧而肃穆。这座占地近两亩的大型别墅十年前由清末状元章采南的后裔捐赠给特别物种安全局,后经改造,成了特安局临时关押特殊疑犯的地点。
值夜班的师傅见是王逸杭,手脚利索地给了他一块盾状的金属牌子。
王逸杭轻车熟路地来到三楼靠楼梯口的一间屋子,手持盾牌轻轻地在黑色触摸屏上一按,整张貌似普通的铁门竟现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透视镜面,屋里的景貌尽收眼底。
只见猎场枪击案的嫌疑人赵辉裘正蜷缩成一团,躺在一张上下铺小床的下铺,屋里并无他人。
王逸杭找了张椅子坐下,通过镜面上方的麦克风说:“赵辉裘,我知道你醒着。愿意聊聊吗?”里面的人全然没有动静,但这并不影响王逸杭的自说自话,“我是那天在猎场替吴龙挨了你一枪的特警,王逸杭。我来找你聊聊你的父亲赵瑾轩,和十年前你们家突然盘掉的祖业‘蓝韵’。”
屋里的人就像在熟睡中一样,依旧没有动静。王逸杭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伤腿舒服些,拉家常似的道:“你不愿说,那好吧,我来聊聊我的父亲王建安。
我爸王建安是机床厂的老厂长,十年前我十八岁的时候在一场车祸里意外丧生。当时公安说我爸酒驾,是车祸的主要责任人。可是我不信,我爸已经在戒酒了,我妈又病重,他怎么会那么忖,偏偏就闯了红灯,偏偏对面卡车的刹车不好没及时停住。最后命也丢了,家也顾不上了。
我这之后的几年里,一直在追查这件事。调查到的疑点,每次都是刚刚有所收获线头就断了,到最后连我妈都劝我:别再执着了,这就是你爸的命,这就是我们家的命,认命吧。”
“不,你不该认命。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巧合,所有巧合都是阴谋!”蜷缩在小床上的人翻身坐了起来,他的面孔比王逸杭印象中更瘦更棱角分明,一双眼睛往下耷拉着,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对,我也不相信巧合。”王逸杭身体前倾,目光钩子似的紧紧咬在赵辉裘脸上,“当年为什么突然举家失踪了?走得还那么匆忙。我查过了,你家失踪的时间差不多就在十年前兽族爆出惊天丑闻的当口……是不是有人泄露了你家隐藏的兽族身份让你们难以容身?”
这时赵辉裘的瞳孔猛一收缩,面部上带着一丝苦涩的嘲弄,“如今太平盛世,很少有人还记得当年兽族的灭顶之灾了吧。”
王逸杭接着他的话头问:“你们对兽族身份严防死守,是谁泄的密?”
“很难猜吗?”赵辉裘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农夫与蛇,上演了几千年的故事,我们赵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你既然来找我,应该已经知道了吴天明和我赵家的渊源了吧。
那我就再提示你一下。我家逃亡时匆忙把‘蓝韵’盘給了一个很有些家底的叫连丽华的同乡,这个连丽华后来再婚嫁给了个比她小得多的男人,你们可以查查,这男人是谁。”
王逸杭不用查也知道,连丽华是吴天明夫人连小惠的原名。吴天明年轻时是赵辉裘父亲赵瑾轩的爱徒,而赵家出事后不久连丽华就改嫁给了吴天明,两人经营的服装生意也从此滚雪球般越做越大,直到后来的“舞衣”上市集团。想来,吴天明当年的第一桶金,就是接手‘蓝韵’的独家蓝印花成衣生意。
从受益人的角度,赵家兽族身份的泄密人,应该就是如今躺在VIP病房里的商界大佬吴天明。
“你刺杀吴龙,是单纯的报复行为,还是受人指使?”王逸杭此刻很想知道,岩雷段正森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联系。毕竟,赵辉裘和段正森同属有翼族,单凭这一点,就让他想不怀疑都难。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赵辉裘冷冷地说。说完便躺回小床上,背对王逸杭,再也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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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玛花苑“好运来”便民理发店。
现在时髦的发廊发屋如雨后春笋的蓬勃生长,象“好运来”这种面向街坊邻里,只做最基本服务的亲民小理发店越来越少了,顾客也多是老年人和低收入人群。
通城特别物种安全局局长赵继刚是这儿的老主顾了。他十年如一日的长发造型,总觉得只有“好运来”的林师傅才弄得称心。两人有时荤的素的胡扯上一通,也算是对忘年交了。
只有赵继刚知道,在“好运来”辛勤耕耘了大半辈子的林师傅,正经是个纯血的熊族。
时间尚早,理发店里只有赵继刚一位顾客。
“还是老规矩,超过肩膀半寸,对吧?”林师傅笑呵呵给赵继刚披上洗得微微泛黄的围巾,手法地道地给他按摩起头皮和肩颈来。
赵继刚昨晚刚从省城开会回来。这个会,开得他劳心又伤神。介于全国各地都有类似“纯血人同盟”的组织抬头,特安局高层的意见是暂时淡化种族矛盾,说白了,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具体来说,就是岩雷段正森夫妇的跨种族婚姻说什么也不能离,再有,猎场赵辉裘刺杀吴龙的案子宁可把屎盆子扣在“纯血人”的头上也不能给它定性成兽族版的基督山复仇记。
赵继刚公安和特安加起来干了超过三十年了,办案上有时为了政治需要做些指鹿为马的违心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真正头疼的,是政治局面上的风云莫测。这次开会,连政治一向不大敏感的他都嗅出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味。要变天了,他想。
“师傅,麻烦你给我推个两寸的,”一个薄荷润喉糖般温和润泽的男声说。
赵继刚好奇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清秀白皙的年轻男人坐在旁边那个空着的半旧理发椅里,琥珀色的瞳仁微微含笑地望着自己。
“兽族代表!你和我什么时候成了邻居了?”赵继刚略带不满地揶揄道。
“赵局开玩笑了,”陈寰给熊族理发师傅使了一个眼色,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地说,“我今天来是要给你讲一个故事,再做一个交易。”
林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退下,“好运来”此时只剩下特安局局长和兽族代表两人。
赵继刚听完陈寰的故事后,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其实心里在骂王逸杭:好你个王逸杭,这种烫手山芋,把兽族代表推出来,自己当缩头乌龟,是不是算准了我无论如何也要给兽族代表卖个面子?
他心里虽然问候了几遍王逸杭的母亲,面子上却不动声色:“好,说说看你的交易。”
陈寰始终面带微笑,这不是一般人涵养好的那种客套,而是一份超越了年龄的笃定:“只要特安答应对段正森网开一面,那么段正森就将确保吴天明之子吴龙的周全。我这里有一份段正森签了字的契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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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杭离开临时监管所的小白楼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位于新城区江边的特安局办事处。撇开吴天明的人品不说,岩雷段正森这个人让他觉得就像是颗不定时炸弹,只有先拘捕起来才能心安。
因为局长刚从省城开会回来,要处理的事要见的人特别多。王逸杭等了一个多钟头连赵继刚的影子都没见着。田秘书抱歉地说:“王队,你看要不你先回吧,赵局明天午餐有空,我给你约上?”
正在这时,赵继刚大步流星地走到田秘书桌前:“你帮我把下一个节目推了,我现在要见小王。”说着一把拉起王逸杭的胳膊:“走,边走边聊。”
两人来到楼外一条僻静的林荫小路,赵继刚意味深长地看着王逸杭:“逸杭啊,你真够可以的,先派你家属来,完了不放心再亲身上阵。你是怕我说话不算话?”
见王逸杭神色不定,赵继刚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怎么,跟我还装,还玩儿心眼?你和陈寰要放段正森一马,我都答应了,白纸黑字给他签了字画了押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王逸杭走进维和小队的湖畔小楼时,脸色黑得就跟谁欠了他五百块钱似的。
一整天,全组成员轮流被叫进二楼队长办公室挨训,不是发票没及时报销,就是出勤率太低,就连窗台上的绿色植物也因为花期晚了一个礼拜挨了他一通没头没脑的数落。
下午四点的时候兽族陈代表来找他,全队人马一片雀跃,欢庆终于有人要把这个瘟神给领走了。
王逸杭狠狠地瞪了一眼吃里扒外的手下们,一言不发地跟着陈寰下了楼。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众人视线之外,王逸杭突然止步,脸上乌云密布:“陈代表,当初上任代表吉雪渊极力推荐你,说你文韬武略,对你推崇备至。我今天才见识,你心机如此深沉,王某自愧不如,实在佩服!”
王逸杭此刻好像根一点就着的炮仗,而陈寰并不辩白,只是打开桑塔纳的车门,示意他先上车再说。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车子停在了一个观景台前。
陈寰从车后备箱里有条不紊地搬出一大摊行李,在湖边一片视野开阔的草坪上铺开一条湖蓝色的毯子,上面一个漂亮的手编草篮,里面摆满了时鲜水果和王逸杭爱吃的零食闲嘴,毯子上一个亮晶晶的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支含苞待放的白玫瑰。
王逸杭这才注意到,陈寰今天破例没有穿正儿八经的衬衫西裤,而是一身时下年轻人流行的T恤仔裤,显得分外青春朝气,相比之下,自己昨晚和赤杀搏斗挂了彩白天又奔忙了一天,脸色就连吴龙的高定衬衣也挽救不了的惨不忍睹。阴着脸一撇嘴道:“怎么,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陈寰在毯子上拍了拍,示意他坐下,仰起头来无比期待地说:“今天我过二十九岁生日,你愿意陪我吗?”
王逸杭默默地在毯子另一端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只野餐篮子。过了半晌,有些生硬地问道:“你破釜沉舟去找赵继刚,是不是因为算准了我一定会申请拘捕段正森?”
陈寰望了他一眼:“你还在生气?” 说着便大半个身子凑了上来热乎乎地贴上了他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