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都升学了——我在美国回顾七七级

 

注:本文为赣州三中优秀校友,我的学姐许芸所写的回忆。许芸, 许进和舅舅七七年同时考入大学,一时引起轰动。

            那年,我们都升学了——我在美国回顾七七级
 
                     许芸 (75届)
  
                            许芸, 许进和舅舅七七年同时考入大学


    一九七八年元旦刚过,江西南方的赣州小城开始弥漫着欢乐气氛,因为,不少考生家庭已接到入学通知,正欢欢喜喜地为孩子们准备行装,张罗着向亲朋好友报喜。
 
    “有一家人今年考上三个本科生呢,真了不起!”“都是赣三中的毕业生。”在一片报喜声中,很多人这样议论道。
 
 
          小舅盼来又一春
 
    我的小舅出身于医学世家,自幼聪慧好学,尤其在数理方面非常突出。高中时,成了学校最看好的尖子,相传要保送北大、清华。老师建议他跳级参加1965年高考,他为了把基本功打扎实,没有应允。结果,66年他应届毕业,正值文革开始,他成了“老三届”。
 
    轰轰烈烈的串联、分派、文攻武卫之后,下乡当知青是“老三届”们必定的命运。于是,他被分派到赣南偏远的山区当知青,一干就是四年,由文弱的书生变成了结实的硬汉。后来小舅被调到县城中学当代课老师,他的理想就是盼望此生能有机会进大学深造。
 
    1973年,他被单位推荐参加工农兵入学考试,数学得了满分,总成绩全县第一。正当他翘首盼望入学通知书时,出了个张铁生。张铁生的白卷加上给领导的一封信,让小舅升起的希望破灭。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小舅指着报纸上发表的《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义愤填膺地说:“简直是胡说八道,那些‘多年来不务正业、逍遥浪荡的书呆子们’能被推荐参加高考吗?”他还说,考试题这么简单,都是基本概念,若是当年基础好,不复习也能考出来。
 
    此后两三年,高等院校的教学状况引起国家领导人的担忧。邓小平尤其预见了高等教育与科技现代化的直接关系。1977年5月,他在与中央两位同志谈话时指出:“我们要实现现代化,关键是科学技术要能上去。发展科学技术,不抓教育不行。靠空讲不能实现现代化,必须有知识,有人才。”
 
    1977年七月,中共十届三中全会决定恢复邓小平的职务。邓小平立即把主要精力放在科技教育方面。改革高考招生制度也是他最初的“大手笔”之一。
 
    小舅终于盼来了凭实力高考入学的机会。那段时间他总是喜气洋洋、信心满满,把自己收藏多年的高考复习册找出来复习并向我们推介。
 
    小舅高考果然获得高分。然而,不知是因为年龄偏大,还是志愿没填好,结果未按他自己的志愿,而是被江西景德镇陶瓷学院录取。毕业后,他分配至江西冶金学院(现江西理工大学)任教。
 
    1992年10月,小舅被国家派送美国密苏里大学做访问学者,并受聘为协作研究员(CPRC)。曾参与美国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研究,获密苏里大学“杰出研究员"称号,其研究成果获美国国家发明专利。
 
    虽然他的导师当时一再劝他留在美国继续从事科研工作,但他执意回国,并于1996年2月回到原单位。
 
    十余年来,他先后主持及参与了十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和省部级基金科研项目,成为国家流体工程与管道输送系统设备研制方面的专家,他现任江西理工大学机电工程学院院长。
 
    国家终究没有埋没一个人才。
 
 
                弟弟进了中科大
 
    我弟弟许进是七七级高中应届毕业生,虽然那几年,“读书无用论”盛行,但我们的父母亲还是坚持要我们几个孩子每天认真做作业,德、智、体全面发展。他们不时抽查,若见我们成绩滑坡,必定及时找原因并与我们谈话。对于我们四个孩子中的独子,父亲更是严格要求。记得有一次,父亲发现弟弟成绩退步了,与他谈话说:“知道父母为什么给你取名叫‘进’吗?就是要你不断努力,争取进步。你若不求上进,就干脆改名叫‘许退’吧。”从此之后,弟弟学习刻苦自觉,成绩在全年级名列前茅。
 
    高中毕业不久,弟弟被通知参加全市代课老师摸底考试,结果得了第一名,被他的母校聘为代课老师。又过了一两个月,弟弟接到通知,去参加一个数学考试,说是中国科技大学派来的人,考题是美国的。参加考试的学生是各个学校排名一、二的应届毕业生,还有当时在赣八中就读的高二学生宁伯。不久传来考试成绩,弟弟又得了第一名。
 
    同年高考,应届毕业生可以报考的消息大大鼓舞着爱读书的弟弟。他最突出的是数学,于是,学校老师建议他报考北京大学数学系。高考成绩公布,弟弟得了全地区应届毕业生状元。全家人为他欢天喜地,认为他进北大数学系是毫无疑问的了。
 
    谁知,当录取通知书下来时,我们几乎傻了眼,他被录取进吉林省工业大学。原来,北京大学临时取消了在江西招收学生的计划。
 
    那年的报名表,在省外、省内、本科、专科的报名分项下,还有一个栏目是必须要填的,就是“服从组织分配”。若不服从分配,意味着来年可能没有资格再考。母亲在为弟弟准备行装时,免不了叹息:一个有数学天份的孩子,去学工科,能不能学好?一个从未离开过父母的南方孩子,要独自去大东北,能不能适应?
 
    纵然如此,母亲还是挑灯夜战,为弟弟赶制了厚厚的棉裤和手套。
 
    当父母的朋友在上海火车站接应我们时,一封加急电报已经先我们一步到达上海。父母在电报中说,中国科技大学数学系录取弟弟的通知书已经寄到家中,不必北上了,立即打道回府,办理改换学校的手续。
 
    原来,那次中科大来人,是方毅收到宁伯父亲的朋友倪霖举荐少年天才宁铂的信,专程派人来赣州考核宁铂的,其他学校参加的尖子学生只是陪考而已。但是,陪考学生的成绩也因此记录在案——就这样,“不幸”的弟弟幸运地进了中科大。
 
    之后,弟弟和宁铂成了朋友,假期常结伴回家。弟弟说,宁铂的资质很高,知识面很广,在少年班时学得也不错。若不是心理压力太大,以他的水平,考研、出国不成问题。而宁铂则多次在记者采访时说:“摸底考试时,许进比我考得好。”只是媒体一直把“进”误写为“晋”。
 
 
             高考照片救了我
 

           学生时代的许芸姐


    那一年,高考一结束,从各个学校抽调的老师便开始进行封闭式阅卷,半个多月左右,全地区考生的考卷批改完毕,成绩也被记录在每一个考生报名表的成绩拦中。一条龙录取的三档次分数线(出省、本省、中专)也已拟定,改卷老师终于如卸大任。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把上线的考生档案选出,未上线的考生表堆积一处,准备焚烧。
 
    午餐后,年轻的老师们闲得无聊,翻看着堆积在大桌上、几小时后将化为灰烬的考生表。师范学院的男老师们互相打趣: “看看哪个女生漂亮,走个后门录取到自己学院,将来娶作媳妇。”就这样,女生的表格在这些老师手中抛来抛去。
 
    一位老师叫了起来:“这个考生长得挺端正,看看成绩怎样?咦,这么差,才29分,可惜了。”于是,男老师们便兴致勃勃地一边评论,一边惋惜地传看着这位女生的表格。
 
    一位女老师问: “这个考生是哪个学校的毕业生?”听说是她所在的赣州三中的毕业生,她又追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看表格的人答:“许芸”。
 
    黄老师听后立即说: “不可能!她是我们学校的优等生,不可能考这么差。”她要过表格,仔细地看了起来。
 
 
                贵人就是黄老师
 
    那年高考,是各省自己出题,江西的考卷难度是全国第三,共有四门考试:语文、政治、数学、理化。各科考试成绩出来后,累加成总分再除以四,以平均成绩作录取标准。江西的录取线定为平均成绩48分。之后上线名额不足招生名额,又将应届毕业生录取线降至41分。
 
    几分钟后,黄老师大叫了起来:“成绩算错了,多除了一个2!”原来,我的平均成绩应该是58分,在累加分数并除4时,不知为何竟然被多除了一个2,变成了29分。
 
    黄老师立即将表格送到招考办公室,经过核实,确实是计算上出了差错。
 
    世界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整个赣州地区一市十八县,考生数万,我是于都县的知青,也是该县考生。卷子送到市里,经过一道道的手,成绩被填写在报名表上;报名表上的照片又凑巧照得不错;然后,报名表居然又堆放在一群爱开玩笑的男老师面前,并被他们随手抽到;开玩笑时居然又有三中的老师在场并引起她注意;而这个从未给我上过课的老师,居然在我毕业离校两年后还记得我,并且将我在“遭焚”几小时前把我救出来。
 
    事情发生时,我正在知青点。那年江西考生录取比例是二百位考生中只有一位能被录取,因此,每位考生对自己的成绩都没有把握,我与几个知青考生也坐卧不宁。我们听说十五里之外的深山,有一间庙宇香火很旺,那里的签也很准。于是,有一天我们起了个大早,央求一位当地老乡带我们去抽签。我抽到的是一个中签,签上说:如果我遇到了贵人,就会有很好的前景。
 

               许芸姐在赣南山区插队

    几个月后,本科生选拔已尘埃落定,我从农村回城来,想知道有没有被录取的消息。刚进家门,父亲就说:“你可是鲤鱼跳龙门,竟然跳出了省。”他们已经从内部得到消息,我如了第一志愿,录取在南京铁道医学院临床医学系(现东南大学医学院)。这也是那年唯一一所在江西省招收临床医学系学生的外省院校。
 
    接着,他们又给我讲了我的报名表是怎么被“拯救”出来的。我心头一动,原来,从时间上算来,“纠错案”就发生在我们去抽签的前后。原来,黄老师就是我的贵人。
 
 
                衷心感谢父母恩
 
    小舅、弟弟、我都考上大学了,“一家考上三个本科大学生”,一时间成了赣州城的新闻。走在街上,我们常受到亲朋熟人的祝贺。小我四岁的大妹说,她感觉压力很大,她说,若是她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恐怕都不再敢上街了。幸好,她也于七九年应届考进大学本科,加入“新三届”一族。
 
    赴校前,全家三代人去照相馆照相留念,我们三个新生也合照留念。讨论在照片上题一句话,半天定不下来,最后小舅说:“就题‘我们都升学了!’”是啊,淡淡的一句,包含了多少内容啊!
 

            大学时代的许芸姐

    几十年过去了,真是“弹指一挥间”。在此我由衷地感谢我们的父母,他们对我们一贯严格要求和督促,让我们在懵懂时期没有浪费光阴,在成年之时,道路更宽阔。虽然我们资质平平,但注重学习的习惯已经养成,在机会到来时才能顺利达成愿望。我们弟兄姊妹四个,仅我大学毕业后未再考研,弟弟获美国统计学博士学位;大妹获美国生化硕士学位;小我十四岁的小妹获美国法学博士学位。如今祖孙三代十六口,团聚在美国这个新家乡。
 
    我也相信,创造并主宰我们命运的上帝,一直在看顾保守着我们一家,虽然在特殊年代经历了各种坎坷,但平安和祝福始终伴随着我们。

三江流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大阪书生' 的评论 : 七七年恢复高考,我那时六岁多,却印象很深。真是一段独特的经历。
大阪书生 发表评论于
好温暖的回忆。当时我才初二,住在部队大院里。整个大院里77年考上大学的只有两个人,均是知青,一个上了广州中山大学哲学系,后来在广州创业开了多美丽炸鸡连锁店,另一个上了广东工业大学(在韶关),毕业后回了北京老家。那个年代,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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