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一念地狱》 第十章 一炬成灰

历史溯源,集体意识,物理边界,阶层差异,利益权衡,都是形态各异的玻璃缸。这些玻璃缸孕育了猜忌,偏见,歧视,矛盾,甚至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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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擦掉入殓师化的略显夸张的妆容后,呈现在郑奎山面前又是那副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在吴欣漪之后的女人,几乎都问过郑奎山同一个问题:“你相信一见钟情吗?”而郑奎山的答案简洁而清晰:“相信。”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吴欣漪答应跟郑奎山在一起后,他就在心里发誓:从青丝到白头,一辈子爱她宠她护她,至死不渝。

此时此刻,郑奎山说不清自己是爱吴欣漪多一些,还是恨她多一些。但毫无疑问,他对面的吴欣漪显然更恨他。

郑奎山早就注意到,自己对吴欣漪的爱就像墙上挂久了的画,褪色了很多。但他心里十分清楚,除了吴欣漪,他没有再爱上过任何女人,即使上过他床的女人不少。那么,他的爱去了哪里?分给了谁?大概给了钱,钱把他的爱分走了。

吴欣漪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郑奎山说一个字。他就在那里看着她,看着她。直到最后,他弯下腰,附在吴欣漪的耳边,轻声说道:“如果可以重来,我想我还是会在同一个时间爱上你。但我不会娶你。你太刚烈,你毁了我和孩子的一生,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你,永远。”

吴欣漪跳起来,重重地给了郑奎山一巴掌,高声喝道:“你这个渣男,你怎么不说你毁了我的一生,毁了孩子和我父母?如果可以重来,我绝对不会爱上你,更不会嫁给你!”

第四个来到吴欣漪面前的是郑枫红和郑枫茂。

他们已经从母亲死去的震撼中缓过来一些,郑枫红先用英文念了一段圣经:“人就是赚得全世界,却赔上自己的生命,又有什么益处呢?人还能拿什么换生命呢?”接着,她又说道:“妈妈,你在天堂不要害怕,更不要惊慌,因为你跟主在一起。我和弟弟永远记得你。妈妈,愿你在天堂平安快乐。”

郑枫茂学着姐姐的样子,也用英语朗诵了一段圣经:“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别人的恶。”然后,他接着说道:“妈妈,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大概明白了你永远离开我们是什么意思,就是我们会慢慢长大,变老,而你不会了。你永远停在了那天的样子。妈妈,我永远爱你,不管你肯不肯陪我长大。”

吴欣漪不知道人的意识也会昏厥,听了一双儿女的话,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消失了,它凝固成了一个硬邦邦的小球,变成小球的自己感到了锥心的疼痛。

在郑福祥与李繁芝也完成了告别仪式后,吴欣漪的身体被抬上殡仪馆的灵车,然后一起前往火葬场。

在被推进火化间之前,吴欣漪被装进一个一次性的木质棺材里,郑奎山带着四位老人两个孩子,跟吴欣漪做了最后的告别。因为入殓师为她重新画了妆,所以此时的吴欣漪看起唇红肤白,象活着时候的样子。

告别之后,棺材被推进火化间,吴欣漪紧紧跟着自己的身体,希望陪它到最后。工作人员拿了一把尖刀,走上前一刀割开吴欣漪的肚子。吴欣漪吓得尖叫起来,然后便无可奈何地看着工作人员用刀把自己的内脏一个一个划破。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吴欣漪浑身颤抖,止不住呕吐起来,但她只是做出呕吐的动作,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随后,工作人员把棺材盖上,又在棺材上蒙上一大块红色天鹅绒。然后,棺材便被缓缓送入幽暗的火化炉中,在炉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吴欣漪听到了母亲的一声长号,凄厉如冤魂鸟。

在炉火点燃的时候,吴欣漪依然看到的是黄沙中的夕阳景色。她看到自己的头发衣服很快不见了踪影,随即自己的身体像蜡一样渐渐地化掉,并且在化掉的过程中发出吱吱的叫声,象鬼魂诉说着自己的冤屈。最后,吴欣漪的身体只剩下一副生物课本上见到的骨架。

吴欣漪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噼噼啪啪的炸裂声,并慢慢变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又由一小块一小块变成渣,又由渣渐渐变成灰。吴欣漪看着自己的身体变成灰,感觉自己的意识也成了灰。

郑奎山选了最贵的豪华炉来烧吴欣漪,据说这种豪华炉烧出来的骨灰更绵密更有质感。

火化炉熄火后,郑奎山做为家属,被允许进去收集吴欣漪的骨灰,他们称之为纳骨。他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先把没有烧透的几块大些的骨头拣进骨灰盒里,然后再把骨灰用铲子也收集到里面。这个骨灰盒是他亲自挑选的,很大很贵。他现在能为吴欣漪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郑奎山看出来那几块大些的骨头,应该是吴欣漪的头盖骨和大腿骨。他想起初见她时,她那顺滑的长发,想起她那清秀的面容,想起她匀停的长腿,如今,只剩这几块白骨和一捧白灰。一瞬间,郑奎山的眼泪止不住从脸上滑下。

看着他的眼泪,吴欣漪心酸不已,她轻轻问道:“你原来还有眼泪给我,可你看到了我的眼泪了吗?我们阴阳两隔,你知道我有多苦多后悔吗?这一世,咱们两清了。”

怀里的骨灰盒似有千斤重,压的郑奎山双腿发抖,迈不动步。他看了一眼隔着玻璃窗看着他的亲人们,定了定神,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步子稳健。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四个老人和两个孩子已经等在了那里。

吴国庆伸手接过骨灰盒,把满是皱纹的脸贴在盒子上,轻声说道:“你出生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么重,可你那时候会哭,现在你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裘馥莲走上前,默默地扶住吴国庆的胳膊。郑奎山扶住岳父的另一只胳膊,三人一起往殡仪馆的车走去。郑福祥和李繁芝则带着两个孩子跟在后边。

路上,吴国庆把骨灰盒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把头枕在骨灰盒上。裘馥莲和郑奎山则一左一右坐在他的两侧。直到到了吴国庆家门口,他依然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最先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是郑奎山,他用一声奇怪的嘶吼声告诉司机:“去医院,去医院,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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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苏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悉采心' 的评论 : 写的时候确实很熬人。谢谢采心的理解。
悉采心 发表评论于

这章好难写,得需要强大的神经和勇气。佩服你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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