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大炮营长(上)-- 特殊材料 “哭着乐”系列之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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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炮营长的来头

大炮营长的称呼来自他的绰号“朱大炮”,他人如其号,说话、行事都像开炮。大炮营长有一个女性化的名字,朱玉芳,不知道他爹娘为何给他起了这个名字(或许是当年的潮流,主席不是也叫润芝吗)?朱玉芳這個名字大概除了在学校和军队点名的时候,无人会用他的大名称呼他。

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第十六团,大炮“营长”赫赫有名。其实按照兵团的建制,地方干部只能是副职,所以他是付营长。不过第十一营是后来组建的,以七营一个边远的连队为基础,新成立了一个营。原来现役军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多余的人,所以营长的位置出缺,他就被算作一把手了。其实大炮营长早在文革前就已经是溪东农场的场长了,只是文革中他成了黑帮。刚开始组建“革命委员会”的时候,也没有把他“三结合”进来,所以他的职务是被降了。不过他根本不在乎,他更在乎能有机会“做事”。

大炮营长是河南人,据说他出身不好,他原先的成分先是 “破落地主” (属于黑五类)。后来有一次(好像是1971年),他去河南探亲(他老婆在河南)。回来的时候,头上缠着脏兮兮的纱布。我们问他出了什么状况,他说在钻火车时过早抬头,把头撞破了。我心想,您命够大的,如果当时火车开动了,您的命就没了。

大炮营长一点不在乎头上的伤口,他这次回乡收获很大。他非常兴奋地告诉我们,经过“落实政策”,他父亲的成分被改为中农了。

   他1944年参加八路军,可能因为当年他的家境还算富裕,大炮营长上过高中,在部队中算是大知识分子了。他在农场读中央文件和宣读上级政策时,都有比较合理深入的理解,运用得也很合情合理。

解放战争时期,他跟着部队南下,一路打到了云南.

 后来就地转业到农垦局,负责云南农垦局局长江洪州的警卫工作,再后来被派到河口开拓中国自己的橡胶农场。

与大炮营长相遇

1969-1971年,我和一位好友高人,在阶级斗争你死我活的六营三连忠心促生产,本分割胶。却因年轻气盛,不知道最危险的事情是说真话。因为脑子不够用,常说真话,处境就越来越危险,常被当成反面教材,被修理的万念皆灰。幸亏有心疼我们的老工人帮助疏通,才得以离开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去了远离河口县和团部的新建营十一营营部,遇到了也说“真话”的领导。

十一营营部的职工,大都是自各个老连队抽调去的,一些重庆知青中的优良分子,也被从各连队抽调上来组成营部警通排。我们的营长便是刚被“解放”不久的朱大炮。

文革前朱大炮是农垦局的出名人物,他担任溪东农场的场长期间,溪东开出的橡胶山林地最整齐美观,堪称一大景观。

 他的农场种的全是新品种的芽接胶树,产量、质量都高,农场工人的生活品质也比较好。他在农垦局的杂志发表文章,认为要发展祖国的橡胶生产,必须“先生活、后生产”,才可以根基稳固、长期发展。为此他在文革中被造反派斗得几乎丧命,却仍然没学会老老实实,还是常常乱说乱动。

老工人告诉我们,开斗争大会时,造反派喊道“反革命走资派朱大炮,夹着尾巴滚上台”,他竟然抓了一把稻草,夹在裤裆下,跟头把式地滚上了台,顿时把严肃的斗争大会变庸俗了,底下的人忍着不笑,口号也喊不响亮了。

他亲口告诉我们,有一次开斗争大会时,一个批判他的人发言说,要夺他的权,他越听越气。开完批斗会,把他押下台时,他趁押解的人不备,冲上去打了发言者好几拳,边打边骂“我早都没权了,权都在你手里,你他妈的还夺什么权”。之后自然是被上了手铐脚镣,又被打得个半死。

我们到十一营时,朱大炮刚被解放不久,原溪东农场的场长位置早被新人占了,他这个有开拓精神的人,很高兴到一个新建营来当头。十一营的营部只有一排砖瓦房,主要做办公室、卫生所什么的。

  他身为营长的,也和大家一样,住在茅草屋内,我们正好住在他家对面的草屋里。

反常态的生活

老工人都说他是好人,我们起初可是体会不到。他行为十分反常:比如说他有老婆和三个儿子,可是老婆常年住在河南老家,农场只有他和三个儿子,父子之间常常动手打架,吼得左邻右舍都能听见。周围的老工人本当装聋作哑,可他们开演激情武斗戏时,动静大的令旁人难以置身事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劝架。好歹大炮营长胸怀坦荡,不以为耻,旁人劝得也还心安。

记得他大儿子名字叫金鹏,二儿子小名叫“猫”,儿子们都比他壮,但是当父子打架对峙时,儿子们都不如他有气壮山河的架势,一个干柴禾棒子抓在大炮营长和柴禾同样粗糙的手里,倒像拿了一杆钢枪。他的三个儿子长得都不像他,大儿子尤其有些文绉绉甚至忧郁的气质,虽然这并不影响他和父亲动手干架。

他们父子四人,不但不做饭,好像也不洗衣服,尽管那里最不缺的就是水,只消半分钟就可以下到河边。河口的雨水也多,他们虽然不洗衣服,但是一下雨父子四人的衣服就搭在铁丝上淋着,大概就算洗了,太阳出来,很快干了就可以穿上。所以被他们晾晒过衣服的铁丝我都不想搭衣服,总觉得连铁丝都是馊臭味道的。因他的不修边幅,我们大可以用五官感觉来取代政治嗅觉,甚至不用眼观耳听,远远就可以闻到大炮在逼近。

家里既没有女人,朱大炮又常常一忙就来不及去食堂打饭,饿得不行就在营部各家乱窜,看人家吃什么,就赶紧跟进去吃。军务参谋有一次告诉我,大炮营长看见他们家有挂面,就去要求吃,给他煮了三斤多挂面,他才算吃舒坦了,骨瘦如柴的肋骨下面挺起个圆圆的肚子。大炮营长虽然外表粗鲁,却是有文化底蕴也是很懂分寸的,他又受党教育多年,所以他从来不会向女知青要东西吃。

  朱大炮虽然瘦,精气神却很足。他平常只穿背心短裤,胳膊、腿和干树枝一般,每个骨节都露峥嵘,好像随时可以折断。一张干瘦的脸,下半截垂着三、四圈皮,顶上头发根根直立,两眼总是像张飞一样圆睁着,眼睛呈青黄混浊状态,却丝毫不减威慑力。

他表情最可爱时,便是说到哪个年轻人特别能干活,或者生产有了什么新起色。这时候他嘴角微翘,眼睛眯起,笑纹慢慢漾开,满脸皱纹像蜘蛛网挂着露水透着阳光,全没有了平常那仿佛随时要开炮骂人的可恨样子。

那个年代政治术语铺天盖地,政治谋杀防不胜防。大炮营长却丝毫不受影响,似乎很快忘了他前两年被斗得很惨。有一次场部发生了反革命事件,在男厕所的粪坑里发现了一张有毛主席像的手纸,后来查明是某位重庆知青的作为。

有人那阶级斗争的神经立刻亢奋起来,想掀场风暴什么的。营长却只是小范围地开会批评一下了事。大炮营长除了酷爱生产,也喜欢运动,常发童心。他发现那亵渎主席像的年轻人乒乓球打得不错,就兴奋得很,老是要求和人家打球。

那险些被专政的愣小子乒乓球打得着实不错,脑子却不够用,他总是让营长输得稀里哗啦。即便那次犯了“大罪”被营长保护下来,他也照样不识时务。大炮营长却不以为杵,依然喜欢和他对决,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只要有的打,不论成败心里都十分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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