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三期【旧】
1.吴远
看着妹妹走进奢侈品店,我又等了7,8分钟才进去。
一只只崭新的皮包被精心摆放在擦得纤尘不染的橡木色货架上,挺阔,名贵,像一个个待人挑选的名媛。而我则步履缓慢,恍若巡山的狮王。
女店员抬起头,眼睛扫描仪一样地闪了几下,显然我这身名牌行头发挥了作用。她跑过来,红唇咧开,声音甜糯,先生,您需要买包包吗?先生想看男式包还是女式包?我可以给您推荐一下。
我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随手一指,这个包看起来还不错。
先生好眼光呢!这包很适合爱运动的年轻人,女店员将一只斜挎包从钩子上拿下来,塞给我。您试试看,可以斜背,也可以挎在腰上,这可是莱昂拉多代言的龙岩系列,最合适您这样的年轻才俊了。
我接过包对着镜子比划了比划,从我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打折区的货架。在踩点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注意到这家店缺人手,窗户上贴着招聘启事。妹妹穿着灰白色套头衫,像一个高中生,难怪女店员都没时间搭理她。
不怎么样,这包完全不配我,我不满意地摇头。
好包包跟漂亮女人一样,很挑人的。您试试抬头挺胸,让胸肌撑起来一些,对,对,就是这样,这款包的优点是显身材又时髦,约朋友出去.....
我打断了她,你们这里收现金打折吗?
当然,当然可以,女店员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收现金可以免税,好商量的!
嗯,好。嘴里虽然这么说,我却放下斜挎包。对了,我还想看看女式包,你有没有推荐?
女店员嘴角一撸,克制住轻微的不耐,依旧礼貌地说,没问题,先生.....您是要买给女朋友呢,还是送亲戚朋友?
送给我妈,生日礼物吧。
先生真是孝顺啊!女店员在前面领路,带着我往灯光最璀璨的橱窗走,送妈妈的生日礼物当然不能马虎。这些都是今年的最新款,您的母亲平时喜欢什么款式?
没所谓,最好的或是最贵的,我都行。我跟女店员周旋着,为的是给妹妹留出更多的时间。那丫头依旧埋头在打折区的货架里翻找。毕竟是没有经验,我想,在一个区域停留太多时间是偷东西的大忌。
女店员把好几个新款放在我面前的柜台上,我伸手过去,触摸那柔软的皮面,花纹细腻华贵,散发着皮革的浓香。
灯光在我手指上流动,女店员的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右手。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身名牌的年轻人却断了一根指头,任何人看见了都会忍不住好奇猜测这背后的原因。
就这?还有其它颜色吗?这几个都太花俏。我五指一缩化作拳头,叩了叩台面,用挑剔的口吻暗示她非礼勿视。
有的! 有的! 女店员的笑容中带着尴尬,为了补偿刚才的不快,忙不迭拿出钥匙打开玻璃橱下面的柜子。这正是我要的结果,因为那些还没开包的货品往往都没有来得及装上防盗锁。
两对情侣说说笑笑地走进店来,女店员焦躁地将额头转了45度,虽然人还留在我这里,脚尖和脸孔已经奔着新客人去了。
我拿起一只玫瑰紫的羊皮胸包,用手摸索着,手指尖没有任何不可跨越的障碍物,那感觉像是触摸没被胸罩束缚的乳房一样让人兴奋。
我眯缝起眼睛,又摸了一遍,真的,这只胸包确实没有防盗锁。我期待着女店员去招呼其它客人,可惜她还不想就放掉我这条大鱼,钉子一样地守在我的旁边,等待完成一笔大单。
2 宋霏
打折包要么是因为过季,要么是因为被退过货,要么是带着厂家出品的小瑕疵。打折区常常能够发现漏了装回防盗锁的好货色,远哥这样告诉我。
我像是个挑剔的顾客,挨个翻看缝线和拉链的做工,仔细权衡着每一个打折包的性价比。但实际上我只是在查看藏在货品下方的电子防盗锁,只要摸到锁,我就立刻失去了继续检测的兴趣,无论那只包有多么便宜或是漂亮。
远哥缠着女店员说话给我提供了行动的方便,我不动声色地拿起一只包,利用货架的遮挡,悄悄塞到套头衫下面。
远哥又瞟了我一眼,女店员跟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应该是个经验老道的女人。
我朝着早已打探的洗手间走去,用胳膊夹紧衣服下面的包。洗手间不大,只有3个蹲位,我进去了最后面一个锁上门,将偷来的包从衣服里拿出来,塞进大背包的夹层。
我来到洗手池,在镜子面前,整理了一下头发,我的脸色很僵,挤了挤笑肌也没多大改善。厕所门外,我一眼看见3米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保安,蓝色的制服,黑色的帽子,腰间挂着步话机。虽然背对着厕所,我还是吓得退了回去。
刚才进来前明明没有看见这两个保安,我的心砰砰乱跳,厕所门吱嘎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我飞快躲入隔间,抱着背包,坐在马桶上。
外面厕所门开开关关,草纸轮轴被拽出沙沙声,有人噼噼啪啪放屁,嘘嘘尿尿,如释重负哼哼几声,最后一切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结束。
除了声音还有气味,浓烈的香水味,热乎乎的尿骚味,和粪便的臭气混合着占据了这小小的空间。上厕所的人换了有几波。我还在犹豫。我现在还有机会放下偷来的包包,选择离开,这是最安全的做法。但.....那样一来我岂不是白忙了一场?我好像看见远哥讥讽的笑容。
胃里翻滚着火烫的酸液,我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像是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这是我第一次偷东西,远哥警告过我,演练和真实区别确实很大。
喂!你没事儿吧?你在里面很久了。有人隔着门喊话。
我,我, 没事,没事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
外面的人倒是不响了,可是过不一会儿,又有人过来敲门,客人,有顾客说你在里面很久了,担心您有什么问题,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商场里有医生......可以把门打开吗?
没办法,我只能起身,装模做样地冲了两次马桶。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清洁员打扮的中年阿姨手里拿着撮箕和扫把,转动着猫头鹰一样警觉的眼睛。
我不敢跟她对视,埋头就往门外走,还好,刚才那两个保安已经不在原地了,远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他等不及先走了。我后来才明白,他的不在场是在暗示我取消计划。这时最好的办法是走回卖场,把偷来的东西再放回去。但我毕竟没有经验,我只想着侥幸逃出店门。经过安全门的时候,我犹豫了几秒,我生怕会警铃大作。还好,警报没有响。
我加快脚步,心想只要汇入人流,我就彻底安全了。可是还没走出去十步路,背后有人喊,那个穿灰色运动衣的小姑娘,你等一等!我的心咯噔一下,脚下不听控制地狂奔了起来。
叫你呢,别跑了!
我不顾一切地快跑,一连撞上了几个人。紧接着有人钳住了我的胳膊。我吃痛,人赃俱获,我无话可说,经过二个小时训问和威胁,我已经非常疲累。每个进来保安室的人都会看我一眼,又抓到一个?这小姑娘,啧啧,还蛮好看的,怎么爱偷东西?
他们恐吓说要送我去警察局,但我只记得远哥的嘱咐,无论如何什么都不要说,不说我是谁,我住在哪里,不要牵连任何人。无论保安们如何询问,我都是一个聋哑儿童。我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面前的桌子上,泪水积了一大滩,把写坦白书的白纸都给濡湿了。因为我没带任何证件,也没有手机和通信地址,熬了几个小时,抓我的保安们也该下班了。
我高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商场,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昏黄的街灯排列成行犹如恶鬼的眼睛。我的腿肚子发颤,扶着一处花坛边坐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我抱住自己弯下腰,干呕了几声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被抓住的滋味不好受吧?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也许远哥一直就跟在我后面。
我赌气不肯理他,他走过来,将手放在我的头上,像是要安抚我的惊恐。顷刻间我憋在胸口的委屈化作了尖叫的水壶,我用力推开他的手,大发脾气,你刚刚跑哪里去了?我被保安抓了,你也不来救我.....呜呜.....你是个什么鬼哥哥啊,自私自利,胆小怕事,呜呜,呜呜.....
哈哈哈,我早就叫你别来嘛!他开心地笑起来,抬了抬手上的一只精美的纸袋子,礼物我已经搞到手了,其实今天你运气不错,这些保安不算坏!
狗屁!他们给我拍了照片,还......把我放进店里的黑名单了。他们逼我写检查,又不给我喝水,还有你,都坏死了!大坏蛋!
好了好了,这算什么,你如果遇到流氓保安就不是哭鼻子这么简单了。所以,这次是个教训。以后你一定不能偷东西,懂不懂?
哼,不要你管,我抬起胳膊一通乱抹,把袖子上的鼻涕又抹回到脸上。
别擦了,再擦都成花猫了!远哥忍住笑,小霏,你喜欢什么就跟我说就好了了,我帮你弄来就是。
我不要你偷来的东西,偷东西一点也不好玩,远哥,你也不要再偷了。你能做到,我就能做到!
我看见他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路灯昏黄的灯光落在远哥的左边脸上,将他的面容切割成黑白。
3 梅姨
我记得吴远第一次送我生日礼物的时候,他已经15岁。
叛逆的年轻人,永远充满愤怒。
我在吴家后院的菜地里干活,戴着草帽和袖套,踩着一双破旧的凉鞋,手上沾满了黑泥。我的老公是吴董事长的司机,我夏天时会帮吴家打理院子。
吴远走到我的面前,身材比起去寄宿学校前又高了不少。他穿着时兴的宽松黑色T恤,上面画了个骷髅头的图案,手上戴着一根粗大的金链子。他这身打扮让我觉得他像是个小街霸,而不是富人家的公子。
我局促地低头,将手指甲里的黑泥抠掉。
吴远把一个华丽的包装袋挑在手上递给我,我没敢接。
拿着!吴远低吼。
这,这是什么?我的双手在衣服下摆反复搓着,依旧不伸手。
给你的生日礼物,又不会咬人,你怕什么?
这个.....我左右四顾嗫嚅着,这个一定是很贵的吧?
吴远已经不耐烦地拽过我的右手,把袋子直接挂在了我的臂膀上。我这种打扮怎么适合拿那么鲜亮的礼品袋子呢,简直像是偷来的。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惶恐得很,小远,求你以后别这样了,太破费......你爸给你的钱你自己够用就好了。
吴远呸了一声,好像吐出来的全是轻蔑。那个铁公鸡每分钱是用来孵蛋的,才舍不得给我花。
可是小远,我平时就是做家务的,最多就是再打理一下园子。我用不着这些的好东西,以后你还是留着给你女朋友吧。
我为你搞来的,你到底要不要?吴远挑起眉毛,挺了挺胸。
什么?我目瞪口呆,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吴远满不在乎的笑容让我很不安,什么叫“搞”来的?
老宋跟宋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吴远撇了我一眼,就往园子后面走了。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我越来越弄不懂这孩子。相比起名贵的礼物,我多想好好抱抱他,听他叫我一声妈妈。
宋霏跑过来,好奇地瞪着我手里的袋子问,妈妈,你手里的是什么呀?
哦,我也不知道,是你远哥送给你的,我把袋子递给她。
远哥来过了吗?他人呢?他怎么不等我回来就走了?小姑娘对礼物并不感兴趣,四下张望,声音中透着失望。
4 老宋
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小梅,就不自觉多看了几眼。那是个温顺白皙的女孩子,乍看不显眼,但越看越是耐看,像是一块圆润的羊脂玉。
我一路小心开车,吴董事长和小梅坐在后座。车停在红绿灯口,耳里传来不可言状的声音,女人的呻吟像是有人用最软最细的羽毛挠我的心窝子。好几次我因为忘记了开车被人按喇叭。
到了野地,吴董事长让我下车自己找地方去遛弯儿,我如何能迈开步子。于是就躲在里车不远的芦苇沟子里面看着那辆宝马筛糠一样地抖个不停。
有几次我梦见自己就在那辆车里,小梅艾艾艾地叫个不停,像只发了春的母猫。而吴董事长坐在司机座位上给我们俩开车。醒来后我笑了很久,觉得如果人生中有一天这样的日子,我这辈子就算值了。
小梅怀孕后,他们就不太在车上约会了。吴董事长给小梅租了一个单间高级公寓,让她安心养胎。我按指令时不时给她送些吃穿用度的物品。她很少跟我说闲话,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两句,宋师傅你好,宋师傅再见。再不就是问吴董事长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为什么不来看她。
小梅是个傻女子,吴董事长靠着吴太才攀到今天的高位。吴太家是大官可不是好惹的,万一给发现了,小梅这样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小梅的预产期是8月8日,吴董事长叮嘱我多去看看,一有情况就立刻送医院。
8月1号,我正在给车做保养,忽然接到小梅的电话。小梅结结巴巴很恐慌,她说,她,她在楼下.....
人人都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只是没想到会烧得这么快!
我立刻打电话请示吴董事长,董事长让我火速过去解围。
如果太太问起来,我要怎么说?
你,你......你就说她是你的女人呗!现在先这么说着,关键是保护好胎儿。吴董事长急匆匆地挂掉电话。
我立刻出发,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在公寓楼下的空地上,看热闹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了一大圈。吴太带着几个老姐妹情绪激动地撕扯着孕妇的头发,你一拳我一脚,一边叫着,给我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叫这个小骚逼敢偷人!
躺在地上的小梅头发凌乱,赤裸着乳房和肚皮,眼睛闭得紧紧的,不知是死是活。我冲入人群,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小梅的身上。
我注意到小梅的下体流出大量的血水,情况很紧急,如果不送医院只怕会一尸两命。
无论吴太问我什么,我都不回答,一直等到救护车把小梅母子接走。
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孩子被吴董事长抱回了家,而小梅被我接回了家。
小梅成了我的妻子,可惜她再也叫不出动人心魂的声音。我知道她肯嫁给我,是因为心里还有奢望,她想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他们。
二十年了,我一直给董事长开车,小梅从来不让我碰她,为了不得罪吴董事长我也不能离婚。寂寞的时候我去嫖过娼,我总是选那种叫床声音哀哀细细的女人,但我对她们并不好,甚至十分恨她们。
吴远6岁那年,我抱着襁褓中的宋霏回到家里,我反复掂量要如何解释,我看到过吴太发飙吃醋的样子,我知道女人的占有欲和妒忌心都因爱而生。6年了,该放下了。吴太太都生了个儿子,小梅也该放下了。
小梅看见宋霏先是吃惊,随后又显得如释重负。如果她肯问我,我就什么都告诉她,可是小梅什么都没问。
5.吴远
梅姨的事,您知道吗?我问父亲。
什么?父亲的头依旧埋在报纸后面,大豆期货最近走势很诡异。他亏损了一大笔,正是心烦意乱。
这是她的诊断书,我从老宋那里要来的,我把一沓医生潦草的字迹递给父亲。
你要这个干嘛?这种事情是你管的吗?父亲的火气上涌,不悦地呲牙。
梅姨能跟我住一段时间吗,你在温哥华的投资房闲着也是闲着。
混账话!她是老宋的老婆,我让我怎么安排?父亲面色发黑。
那您当初就该把我留在她身边,好歹我是她儿子。
什么东西!父亲勃然大怒,拿起茶杯就往我头上掼去,我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想躲,但是热水哗啦倒在手臂上烫红了一大片。
父亲大概没想到会真伤到我,愣在原地,我眼睛通红地瞪着他。大妈时机精准地走进来,一看见我们的样子,就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她最喜欢看我和父亲不合,这样倒是方便她来做好人。
果然大妈迫着我去洗手间把臂膀放在冷水下反复冲,一边张罗着叫人去拿冰块和红花油。大妈说,吴远,你爸是个急脾气,你把他气得摔杯子,以后还怎么问他要钱啊?
我才不问他要钱!我梗着脖子大着嗓门,生怕父亲听不见。
好,你有种你别姓吴,父亲的声音陡然高了,我养你这白眼狼有什么用!
不姓就不姓,你以为我想?我伸长脖子,如果父亲手中有把刀,让他砍了就是。
你们都不要一句接着一句,吴远,你看把你爸气得,他心脏不好。你不要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让人看笑话!
我推开大妈,放下袖子就往外闯。
二弟恰好拿着红花油从外面进来,被我吓得退开几步,避到一旁。
臭小子,有种就给我滚得远远的,自己养活自己!父亲的怒吼追上来,但我已经走得远了。
6 宋霏
妈妈的病情反复得很厉害,尤其是这半年恶化得很快。
吴董事长为了酬劳老爸多年来的辛苦工作,同意让我们一家去国外休假半年,一切费用由公司承担。老爸说,吴远在温哥华留学,那边有吴家的投资物业,吴董事长说我们去了找吴远就行。
我高兴地拍手,太好了,去了温哥华就可以天天见到远哥了。我们能跟远哥住一起吗?我急切地问。
是啊,吴远在那边都安排好了。
妈妈混浊的眼睛像是被灯塔照亮,脸上露出又欢喜又悲伤的表情,然后她缓缓低下头,按妈妈的性格,不说话就表示同意了。
妈妈自从知道要去温哥华后,精神气色都好了很多。她每天主动接受中医的保守治疗方案,康复状态不错。医生说如果能坚持保持良好的心态,也有希望打破死神的预判,再活上十来年。
老爸每天陪着妈妈针灸和艾炙,两人同出同进。而最高兴的人还是我,因为从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开始,就偷偷喜欢上远哥。
我的小相册里第一页就是远哥的照片,那是很多年前他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照的。他剪了一个西瓜太郎的头发,戴着一副圆边眼镜,身体舒服地斜靠在摇椅上,双手放在胸前,笑眯眯地看过来,嘴角薄薄的弯成一道弧线,显得特别可亲可爱。
一个是董事长的公子,一个是司机的女儿,但远哥对我比亲哥哥还要好,每次他来都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
高中的时候,远哥被父母送去寄宿学校,能回家的时间也少了。但是他每次回来依旧大包小包的给我带东西,有一次远哥带来一个旅行包,满满一大包,只怕五六百块钱的零食,什么波士顿龙虾,日本软糖,电动牙刷,拿回家他也不吃不用,全部都给了我。我推脱不要,他一生气当着我的面把这一大包东西都扔到河里去。
老爸就说,这是你远哥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我这才欢欢喜喜地接过远哥的礼物,我觉得他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哥哥。
远哥因为偷军靴被抓的事情是听老爸说的,因为偷窃,他被寄宿学校开除学籍,不得不回到家里。我从这时才知道他送给我的吃的用的并不是买的,而是他偷来的。
妈妈平时总是郁郁寡欢,满腹心事,她听老爸说董事长送远哥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诊断说他偷东西上瘾,如果几天不偷,全身就跟上毒瘾一样难受。
这怎么可能是精神病呢?养儿不教父之过!妈妈很罕见表现得非常激动。
我担心地问老爸,那现在怎么办,远哥会不会被送去精神病院?
老爸说,董事长应该不会送儿子去精神病院的,但是为了让他学好,会送他去参军。
果然远哥高中刚毕业就去参军了,结果到部队没多久,远哥因为偷窃手枪,手榴弹发射器被抓入狱,做了一年牢。出狱后,董事长不许他继续留在国内家里,而是让他自己去国外读书生活。
这次能够陪妈妈去温哥华疗养,还可以跟远哥住在一起,我想一定是我每天睡觉前对着观音菩萨唠叨心愿被神灵听见了,才许给我这样的机会。
7 梅姨
我总是在回忆,我想起怀着孩子的那个春天,我喜欢躺在客厅的沙发里望着天空漂浮的云朵。在春天的夜晚我倾听一个又一个蝴蝶的气泡在我的腹中升起,像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问候。有时我能摸到孩子的小胳膊在我的肚皮里滑来滑去,每当我想去捉他,那小小的凸起就滋溜一下藏进羊水,好像要跟我玩游戏。
那么好那么乖的孩子,我真舍不得打掉他,虽然我知道他的到来并不光彩。但我爱着孩子的父亲,我期盼幸福温馨的家庭,那是我生命中最丰富最美好最闪亮的时光,我不后悔。
而现在,我的生命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回想我这一生,我既不是个合格妻子,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的孩子从未叫过我一生妈妈,我恨那个允许这一切发生的男人,我更恨那个痴情的自己。
我本来不肯嫁给老宋,可是如果我不嫁便没有了再见到孩子的可能。我本不肯交出自己的儿子的,即便我是个软弱的女人,也不甘心把自己的骨肉交给情敌。
他说,孩子跟着你有什么好处呢?他是个私生子,跟着你,一出生就已经在社会的底层。一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吴董事长承诺我,等机会合适,会给我一个名分,让我们母子相认。就这样我才肯嫁给老宋。
我远远地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他小时候那么可爱,那么有礼貌,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幅喜怒无常的脾气?
无论白天和夜晚,我都想得头昏脑胀,我的胸口又闷又痛,一股恶气在的我胸口盘旋。我一直在想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真相的?作为母亲,我无法在孩子面前承认自己的肮胀和羞耻。但,他还是知道了,从此就变了一个人,从一个温顺友好的男孩变成了暴躁而愤怒的野兽。
我的时日不多,就算后悔也全晚了。如果时光倒流,我绝不肯交出孩子让人抚养,我要好好和孩子度过生命的每一天,我要教育他,守护他,哪怕贫困,哪怕辛苦,我不会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我的生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干枯。
8 老宋
每每看见吴远对小霏那么好,我就想如果小霏能嫁给吴远也还不错。我觉得吴远偷东西这事儿是年轻人叛逆,为了得到更多的关注和关心。等他成家立业,有了责任,就不会再偷了。
小霏是我的眼珠子,我最怕她长大了遇人不淑就象小梅那样。吴太就算不喜欢吴远,但吴远毕竟是董事长的儿子,随便分些家产就能过得比大多数人好。
小梅查出乳腺癌已是晚期,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温顺白皙的女人失去了乳房,失去了笑容,由一块羊脂玉变成干瘦而呆滞的石头。小梅在我眼前一天天憔悴,我又恨她又可怜她,但日子久了我也麻木了。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羊脂玉一样的女人,她的皮肤因为癌变爬满黑色的斑纹,脚板又肿又黑。晚上她会哼哼唧唧地呻吟,那女鬼般的哀鸣凄凄切切地占据了整个黑夜,我恨不能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见她。
一天,吴董事长命令我把车开到过去常去的芦苇荡,他让我把车熄了火。
下车!我听话地照做,我在前面走着,忽然跟在我背后的董事长忽然一脚踢过来,你个狗日的,怎么搞得,吴远问你要病例,你就给他,你安的什么心?
我是个退伍军人,董事长那点力气根本不值一提。但我不能还手,只能抱着头蹲在地上等他发泄的差不多了,我才说出我想说的台词,董事长,我想跟小梅离婚!
为啥?!小梅哪里配不上你?吴董事长又是一脚踢过来,我对你们哪里不好?你们就不能好好过?
小梅根本看不上我,可我也要给老宋家一个交代啊。我喊出这句憋在心中很多年的话,忽然间感到轻松了很多。
董事长气疯了,暴吼着,老宋我以为你是个老实人,你他妈当年怎么跟我保证的?
宋霏......宋霏的妈妈才是我的老婆,因为小梅,我只能我让她在乡下等我。我已经尽力了,我要给宋霏的妈妈一个交代啊。
吴董事长表情阴晴不定,驴子拉磨一样地绕着芦苇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回去的路上,他冷静下来,口气也温和多了,老宋啊,这么多年,你勤勤恳恳,你放心,你家里那边有什么需要只管说,我一定会补偿你的。但是离婚不是一步好棋,你看,小梅都病成这样了,还有几天好活?.....你懂吧?
董事长,我倒是没什么,再忍十年都可以。要不您就成全吴远和小霏吧。如果小霏嫁给吴远,吴远也能名正言顺地常常过来照顾小梅了,小梅的病其实就是心病,她爱子心切,有儿子在眼前,她的心病自然就好了!
9 吴远
我第一次偷东西是在小学,当时每天放学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都是人山人海,看他们吃的辣条我也眼馋,然后窜通同学拿袋子一起偷,偷了好几包大概三四块钱,其实当时老板娘看见了,但是没有说我。老板娘和大妈是好闺蜜,可能她跟大妈说了,但是大妈宁可装作不知道。
这一次以后,我又好像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我知道大妈放钱的地方,中午我趁着大妈午睡的时候,偷偷去柜子里面拿钱,一次拿四五十,大概十多次终于被发现了,但是大妈依旧没有制止,我感到庆幸,但是也感到一丝奇怪。大妈为什么不像其他的父母那样严厉地管教我呢?
又一次我偷钱的时候被父亲撞见了,他气得一蹦三尺高,抽出皮带就对我一通猛抽。他下手特别狠,这一通暴打,打得我三天都没能下床。
大妈让姐姐帮我敷药喂饭,姐姐很不高兴,故意把勺子拿得远远的。每次我必须探起身体,才能吃到口。我一动就牵动了伤口,全身火辣辣的痛。我跟大妈告状,大妈笑眯眯的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弟弟出生前,我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如果父亲在,大妈就会对我特别慈爱,甚至是溺爱;但如果父亲不在,大妈就变得很冷漠,有几次我睡梦中醒来,猛地睁开眼,就看见她恶狠狠地看着我,眼神像要杀人。
从那天开始,我就明白大妈并不爱我,她对我好,是因为她不得不如此,这后面也许藏着什么秘密。姐姐故作神秘地说,为什么叫大妈,是不是因为还有一个小妈?呵呵。
我听不懂姐姐的话,又去问父亲,父亲把姐姐拖过去一顿臭骂,大妈都跪在地上才让姐姐免去挨打。这之后,关于大妈小妈的问题成为了我们家里的禁忌,无论我如何旁敲侧击都没有人肯再多说一句。
直到11岁的那年的一个夏夜推倒了我生命中的一切认知。夏夜的天气炎热,我本来在露台上睡觉,晚上被蚊子咬醒了,我摸着黑进屋找六神花露水。经过父母的卧室时。听见他们在闲聊,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我听见了宋霏的名字,好奇地停下脚步。
大妈说,今天我碰见老宋带着宋霏去买冰激凌,小姑娘转眼都5岁了,老宋有福气啊,女儿这么漂亮,说起来他还是要感谢你给他找的老婆。
现在你满意了?再也没人敢来跟你抢。
我呸,我会怕她抢,她给我提鞋都是抬举她。我把她儿子收过来是为了你老吴家的香火,否则你当我肯给她养杂种?
你这么说就过分了啊,得饶人处且饶人,儿子是当妈的心头肉,她把儿子都押给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敢偷我老公,我打死她的心都有。当年,我就是要打这个贱货,我不怕坐牢,我早想好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炎炎夏日,我打起了一个冷战,大妈的杀气如此熟悉,我下意识地抬起右手,那处断指突兀地摆在面前。我恍然看见摇晃的火车和被大风掀得哐当响的车门。3岁的我被列车的厕所门夹住了手指,而后又因为疏于照顾,整个指头彻底的黑臭坏死不得不截掉。大妈的说法是因为我从小就是个爱哭的孩子,会无缘无故地哭个不停,所以才耽误了治疗期,但一个母亲怎么会粗心到这个地步?
父亲的声音响起来,这些车轱辘话说来说去有什么意思?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就是脑子发热才犯了天下男人都犯的错。后来也不是都改了吗?要怪就怪你那时肚子不争气,不给我生儿子,我自己给带回来一个。现在你都有两个儿子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当你的皇后娘娘,别再翻旧账了吧。
我的腿肚子像是给粘在了地上,身体被吸干了骨髓的僵尸,我想偷偷退出去,可是我的意志,我的精神,我的生命都在黑暗中沉没了。我茫然地听见卧室里只剩下哼哼哈哈和吱吱嘎嘎的声音,我觉得那么冷,好像站在雪地里。
自那晚后,我特意查找暴打孕妇这类旧闻,尤其是我出生前后的那段时间,如果真有此事,一定会在新闻或是网络里留下记录。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年大妈暴打梅姨的视频真的给我找到了。这个视频被人编辑后改了名字,变成虐打孕妇裸露全身的黄段子。虽然被打的女人想用手背挡住脸,打人的嫌她不够丢脸偏要扒开她的手给大家看,画面上清晰可见的孕妇的脸因痛苦而闭紧着眼睛。
我又对照着查看了自己的出生时间和医院地址,拼图并不复杂,真相浮出水面。我再无怀疑。只是摊牌离开谈何容易,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同样困难,我去花园里看了看那个畏畏缩缩的农妇一样的“妈妈”,那真的是我的妈妈吗?
每当我一走进超市,看见琳琅满目的商品,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又来了。我变得很紧张,全身上下都很不自在。我知道唯一缓解内心的方法就是偷走那些讥讽我的怯弱和无能。
商店里越是粘贴着“此处有监控,请自重”的标语,越是激发出我的叛逆之心。我知道偷东西跟勇气和尊严背道而驰,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挑衅规则的欲望,我需要用行动力释放内心的扭曲。
我并不真的很需要那些偷来的东西,我只是觉得偷偷盗取的过程会让我有种快感,好像我战胜了桎梏我的一切,获得了胜利。但偷东西的快感很快被一种愧疚感所替代,所以我一定要把偷来的东西送给别人,我想象自己是个劫富济贫的罗宾汉或是蝙蝠侠。
每当看着妹妹接过礼物的喜悦,我都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我终于能为我的生母做些什么了,能让我的同母异父的妹妹享受到富家女孩衣食无忧的生活,这让我觉得我的偷窃也没那么可耻。
10 宋霏
远哥站在接机口的另外一侧,他的样子有些疏远,双手随便地插在口袋里,他戴着几年前我送给他的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
我向他跑去,孩子一样张开手臂,跳起来一把掀开他的棒球帽。搂住他的脖子,咯咯大笑。他显得有些无奈又有些窘迫,身体僵直,但我知道他是开心的,因为他眼中闪耀着喜悦光泽。
第二天,远哥就带我去了当地的艺术学校。他知道我喜欢画画,为我报了名。
他说,妹妹,好好学,你别让我失望。
然后他带我去了画材商店,让我帮他挡住店员的视线,他则把颜料装进口袋,一小管就七八加元,穿那种很多口袋的裤子,就买一两只颜料,但是口袋里装了七八只。我想偷偷也装几只,却被他制止了,他说我不是做小偷的料。
我问他偷东西是什么感觉,你害怕吗?
当然会,也会暗爽。他思索很久,才接着说,但是过后,会觉得自己很可悲。我望着他,心中涌起强烈的怜悯,远哥是个很矛盾很孤独的人,我多么想打开他内心的秘密,真正地理解他。
自从偷包不成被抓后,我进商店都有了心理障碍,我总觉得保安在打量我,就算我什么都没动。我跟远哥说,请你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就当是为了我好吗?我不需要那些名贵的包包,我要你好好的!
远哥闷闷哼了一声,拿着偷来的纸袋子离开了家,一连几天,远哥都没有回来。
我的心七上八下,每天我都心神不宁,什么都看不了,我坐在客厅里,无时不刻不再等着远哥开门进来。虽然妈妈老爸都在家,可是只有远哥回来了,我们全家就才能满血复活。
妈妈显然也在担心远哥,她问我知不知道远哥去了哪里,我只能摇头。
妈妈痛楚地弯下腰,摸索着走到沙发边,整个人像是沙袋一样地慢慢瘫软。那天晚上和很多个夜晚一样,我的心情特别坏,妈妈独自躺在房间里,既不开灯也不开窗帘。老爸对着手机下象棋,明明我们一家人都在,但是没有人说话,只有手机电脑中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11 梅姨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如果真要后悔,我也不知道要从何悔起。
刚来温哥华的时候,老宋对我好多了,他不嫌弃我水肿发黑的大腿和足部,为我热敷,为我按摩。为了能够帮我艾灸,不惜在自己身体上做练习,烫的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他为我熬粥,做饭,陪我打针吃药......
看着他熬中药时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我心中涌起感激,我问他,你恨我吗?我都没给你生个儿子。老宋没抬头,也没有回答,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敢问你,我艰难地寻找措辞,希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小气,小霏的妈妈在哪里啊?你们还有联系吗?
老宋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埋头帮我一遍遍按摩。我苦笑其实答案我们都已心知肚明,只是不肯面对罢了。
要不你去跟她过吧,我对不起她们母女。我颤颤巍巍的,像是要交代后事。
她妈妈的事你不用操心了,我看你要是真心,就成全吴远和小霏。老宋终于开口了。
我一愣,刚刚涌起的柔情瞬间冰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直觉就是反对。宋霏的妈妈要是个妓女呢?我可不能让我儿子娶个跟妓女野合的孩子。当年老宋抱着婴儿回来,我的心就死了,天下的男人都是这样的现实,粗砺和算计。有钱人如此,穷人也一样。
我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老宋却以为我不说话就是默认,于是接着抛出自己的底牌,吴远可能以为宋霏是亲妹妹吧,这层窗户纸还是你去捅破比较好。
一边听老宋自说自话着,我觉得他的手那么重那么粗,都把我给掐痛了。我猛然踢开老宋的手,翻身对着墙,冷冷地说,这种丑事,你让宋霏的妈妈去劝吴远,你们做得出,我说不出。
12 老宋
她怎么敢看不起宋霏的亲妈?看不起肯为我生孩子的女人?五十步笑百步,这也太可笑了。我骤然冷却,多年来的恨意从没象现在这般强烈。我受够了,生病后的小梅浮肿发黑,像是一袋发霉的土豆,我再也不想面对她的腐烂。每天夜里我知道她在隔壁房间呻吟,但我宁可戴上耳机,继续听着网红女主播们对我唱歌跳舞,欢声笑语。每天我捧着手机入睡,我们像是活在坟墓中的人。
吴远有些天没有回来了,听小霏说他同时打了三份工,路途太远没时间每天回家住。小霏除了去学校上课,晚上也找了份家教贴补家用。我支持小霏好好读书,好好工作,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爱谁都不如爱自己。只要能努力拿到身份,就不用再求着别人施舍。
小霏出去当家教的夜晚,我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她回来,有时候等着等着我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有人打了我的耳光,我从梦魇中睁开眼,刺眼的顶灯下,我看见吴远凶神恶煞地黑脸离我很近。
你要干嘛?!我慌忙翻身坐起。
吴远指指楼上小梅的房间,仇人一样瞪着我。他不由分说拖我上楼。走道里就闻到一股屎尿的气味,小梅躺在小床上,肚子像是小山一样顶得高高的。
吴远问,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吗?这才几天功夫,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每天伺候,又是西医又是中医,要不你来试试?你以为照顾病人很容易吗?
把你的手伸出来!吴远阴沉地说。
我不明其意,伸出手给他。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问,你说你天天给她中医保健按摩,这么长的指甲盖把她的穴位都抠破了,你看见没有破的地方都发炎化脓了,你还狡辩吗?吴远越说越气,用力推了我一把,他这臭脾气跟他老爹真是一模一样,可是他算老几啊,他凭什么打人?
我当然不肯让步,一把抓住了吴远的衣领。我们扭打在一起,吴远毕竟年轻气盛,乘机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吃力地踢打,要把他推开。而他用膝盖顶住我的胸口,好像要把我当臭虫一样碾死在地。
吴远,你们别打了。小梅虚弱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紧接着房间里发出哐当的一声巨响,好像是小梅从床上摔了下来,撞倒了脸盆和椅子。
吴远慌忙起身过去查看,他手上的力气一松,就给了我逃离的机会。吴远跑进散发着恶臭的屋子,而我却不想再看到他们母子。我摇摇晃晃地走到楼梯口,左手想抓住把手却捞空了,整个人顷刻失去了重心。一阵天旋地转,我滚下楼梯。
我的头重重地磕在楼梯拐角的台阶上,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四周一片漆黑。不远处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轮廓啜泣着。小梅?!我呻吟了一声,那个身影活了过来,她走过来伏在我的身边,我这才看清楚是小霏。
我问,你妈妈呢?
她被远哥带走了。小霏抽噎着,老爸,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走了?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远哥说他要带妈妈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我说想等着你醒过来,可是他们急着先走了。呜呜呜......老爸,你们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远哥那么生气?
你妈呢?她说什么了?她是自愿跟着吴远走的吗?
妈妈什么也没说,我觉得妈妈可能快死了,她看都不看我,那样子很怪,我好怕啊.....呜呜.....
别怕,好孩子,过来,到我这里来。我抚摸着宋霏的头,努力集中精神。慢慢说道,小霏,有些事情我们一直瞒着你,现在也许是时候该告诉你真相了。等你听完了后,你来告诉我,要走要留好吗?
不要,我不听,我什么都不想知道,黑夜的风拂动着窗帘,黑暗中的小霏像是一个充满悲伤的洋娃娃。她哑声哭泣着,我不想知道谁对谁错,我就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我要远哥好好的,我要妈妈好好的!我也要你好好的。
我无言,人生苦短,怎么经得起一错再错,这是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啊。
13 小梅
一辆车,一条大路,远山,黄昏。
当夜晚来临,我依然挺直身体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前方,我们驶出城市,黑色的道路,黑色的未来,唯有星光在高空守护我们微不足道的人生。
黎明的时候天空开始下雨,车沿着蜿蜒的绿色河岸飞驶。雨点落在河面上,像是唤起了无数的魔咒。我的身体好像恢复了,内心的疲惫和痛楚正在渐渐远离,我的心如此平静,第一次跟儿子坐得这么近,第一次能够不用担心时间飞快的流逝,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又想起那时躺在公寓的沙发上,一边抚摸着肚子里的小生命,一边看着天空中一朵朵白绒绒的云朵,像大象,像龙,像人脸......我把我的孩子叫小远,是因为世界那么大,我只希望他能够飞得高飞得远。
这苦短的一生到底在期盼什么呢,我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幸福又悲伤。我想象自己能够牵着孩子的小手,不曾错过一天陪他长大的日子,可惜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妈妈,你想去哪里?儿子问我。
我想去看看灯塔啊!我想起曾经看过一张明信片,上面是红色的灯塔下一个父亲牵着年幼的孩子极目远眺。如果人生就是一片黑色的海域,多么希望曾经有一座灯塔看见过我的迷茫。
儿子点点头,点开音乐,是那首《平凡之路》。
我们一路向北,穿过白天和黑夜,我们一直在路上。错失的时光像是不断延伸的道路。我们在黎明奔向云海,白色的道路在山间起伏,高矮错落的房屋,树影斑斓的林地,绿色的河流和黑色的桥梁,最终我们抵达辽阔蔚蓝的海岸线,海风吹平我干瘪的肌肤,我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般安宁。
一路上,吴远的手机每隔一会儿就响一次,几天下来几百次都有了,但吴远一个也没接。
接吧,打电话的人该着急了。我说,我们可以停在路边,你们慢慢聊,我可以等。
是妹妹。吴远看了一看手机,又看了看我。
你喜欢小霏吗?我问。
喜欢。
有多喜欢?
她....是我妹妹啊。
不,宋霏不是你妹妹。小远,如果你真心喜欢小霏,愿意让她做你的妻子,就一定要好好爱她,给她幸福,可以吗?不要像妈妈这样糊里糊涂地委屈自己,好吗?
小远困惑地转头看我,等待我做更多的解释和说明。但我已经厌倦叙述,那消耗了我的一生的执迷,如今再提及一字都是浪费生命。
我静静地看着道路前方,只想赶去大海边坐在红色灯塔旁的岩石上,享受夕阳西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