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借给朋友一笔钱，说是要开店。说好的有了进帐以后开始分期还给我，第一个月还了一百，然后看见他夜夜笙歌，说是要应酬，让我宽限他一段时间。
以前也不是没有借过钱给朋友，最狠的一次是闺蜜突然要买房，给了她我的全部积蓄帮她周转一下，她有关单子是定期，不到两个月就到期。其实我也没有很多能借给她，二十多年前了，工作六年多的工资基本上都被我自己旅游外加考研考托福霍霍得差不多了，存款加当月工资，也不到七千，就都转给了她。
也不是不知道借出去的钱有可能回不来，大学时就借给一个同学两百交学费，当时是有点嘀咕的，他和他女友都是那种一身名牌（当年很有名的品牌是真维斯）的人，会没有两百交学费？但当时面皮薄，不知道怎样拒绝就借了。
那是九月份。十一他妈来学校看他，突然说起来我借钱给他的事，连连谢我，我当时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想着既然他妈妈都知道了，他肯定是要还的。现在想来，他妈妈肯定是把钱给他了，以为他已经还给我了，才谢谢我的。我当时酝差了。但即使当时我反应过来，我想以我这个性格，也不会当场说穿的。
大半年过去，直到我生日我才后知后觉。他听其他同学说起，匆匆去学校小卖部买了一双袜子给我当生日礼物。和他送给另一个女同学的世界名著的书一比，委屈得我哭了一场。进了脑袋里的水都被挤出来了，也就释怀了，从此把他踢出了我哥们的名单里。
有一个同事更可爱，以前不大来往的，也不知什么原因，她突然开始找我借饭票，就借个午饭钱，说是忘了带，几块钱，也不说还，第二天同样的笑脸，同样的理由，还是几块钱。本来我在门诊她在病房，午饭的时候能碰上，基本上就是因为我打了饭喜欢去住院部凑热闹。但我是常白班，她倒班的。第三天，我好奇，她不会又忘了吧，照说她也要倒班呀，屁颠屁颠地跑去试运气，结果她就像是在走廊里专等我一样，一看见我又迎上来。好在没两个星期我就离开了来了英国，也不知道我不在的日子会不会饿着她。现在自己孕傻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当年她可能是怀孕了，真的不记得带饭票了。因为她不太可能是知道了我要出国特地来占点小便宜，理由是我就没让医院里的人知道我出国的事。以后得了机会，打听一下她小孩的情况应该可以判断我的猜测对不对。
借给闺蜜的时候倒是一点也不担心的，两个月后她就还给了我一张卡，让我去转成定期。
后来甚至借钱给过病人，他家人来陪护，买完几个人的晚餐才发现回去的路费不够了。老主任语重心长告诫我不要借，说那么多病人，你那几个工资，够借几个人？我还是借了，也不多，不到十块钱，第二天一早他就还给我了，说是找同一个病房的人借了一圈，都没有借到。
那个时候的我，绝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遭遇类似的情形。
十年前去北部的一家医院面试，火车晚点，出了火车站，只有打计程车才不会迟到。但当时手上只有二十磅的现金，问计程车司机可不可以刷卡，他说他的车刷不了，但二十磅应该差不多，让我先上车再说。
到了医院，加上小费，我应该给他二十五磅，我让司机等一下，跑进去跟面试的几个老师说了一下情况，问能不能先借我五磅给了司机，面试完我再找附近的取款机还给她们。
她们都笑而不语，然后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老师问我有没有带支票，有的话我写给她支票她给我现金。但我面试哪想到要带支票？好在她们答应给我十分钟，说不远处就有一个提款机。
司机免费带我去取了现金，再把我送回来面试，跟他谢过，给他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他说没什么，让我快去面试，并祝我好运。
像我这样一个一见面就借钱的面试者，能有什么好运呢？！
因为不急着用钱，所以他说宽限就宽限吧，也没有太在意，毕竟当初借钱的时候也没有想着他第二个月就能还钱。
但当他第二次开口借钱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前面他要的多是现金，也没有借据什么的，这次我跟他说让他把他的银行账号给我，方便我转账。多少得留下一点证据不是？
两年后重返学校读书，需要买台新电脑，就给他发信息说了一下情况看他能不能先还我一部分钱。他回说目前他还是还不了，让我先用他的手提。
放下手机我还在想，是不是我小心眼了？等把他的电脑打开，配置比我手上的那台还差，根本用不上。不想动用存款，好在可以用信用卡先买一台再说。
周末在镇上打零工还信用卡，他一个朋友看到我，跑进店里跟我说，你这个傻x, 他带着他女友去法国度假了。
一听我就炸了，NND，居然敢骗我！
别误会，我早知道他有女朋友，是个在读的大学生。他还带给我见过。第二次他找我借钱，说是他想扩大一下店面，又不想让女朋友知道他缺钱。
当即发短信问他是不是在度假？他说谁说的，他在上班。
下班回家琢磨了一下，给他爸妈家打电话问一下他的近况，说他手机老是忙音。他爸接的电话，说他在法国度假在，可能信号不好，下周日他们就回来了。
你小样的有钱度假，却跟我说没钱还我买电脑。即使是为了讨好女友钱紧，朋友就可以这样对待吗？他回来后笑嘻嘻地来找我，先是死不承认度假去了，非要我告诉他是他哪个朋友说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的信用就在我面前碎得一地了。
直到我说不要问我是你哪个朋友说的，我都问过你爹了，他才承认，又说他现在确实没钱，我说也不是要你一下子就把两千磅都还了，你回去和你女朋友商量一下，看一个月能还我多少，再告诉我一下。
等了几天，一直没有消息，就给他发信息问商量得怎么样了，没有下文。
又等了两天，还是没有回复，给他女友发了个信息，问他在不在。立马回复，leave my girlfriend alone!
也不知道他跟他女朋友说了什么，然后两个人，对我狂轰滥炸了一翻，大意好像是我这个前任不要继续纠缠。
我是要怎样瞎了眼，才想着要去帮这样的人！
最终让我决定和他对簿公堂的是，一年半以后，当学校通知我是要系里邮寄毕业证书给我还是要自己去学校取时，怕他们寄丢了，我决定还是自己回去拿。
拿到毕业证书后，又跑到系里去double check了一下我的个人信息。不出第六感，通讯地址是一个我不认识的新地址，他们不知道是谁更新了我的地址，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原来留的地址也没有被删除。除了他和他女友，我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做。
即使在对簿公堂之前，我还是给他父母和他的姐姐以及两个很好的朋友逐一联系，希望他们能劝一下他，最好私下解决，不要走到最后一步。
姐姐和朋友都三缄其口，一个他派来和我谈的朋友没有给我带一句他的话，居然让我告他，这让我替他感到有些悲凉。妈妈只是一个劲软软地说她说服不了他，爸爸倒是比较强硬，说他不管，有本事我就去法庭，不要打扰他们，和以前那个总是笑咪咪的记忆中的大叔判若两人。
打电话去county court的small claim组咨询需要哪些材料，建议我先庭外和解，给我寄了相关资料，当然是我交钱，CMC (civil mediation council)去一封函希望他还款以及明确告知不还会带来的后果，比如会影响到他的信誉，六年内不会从银行贷到款等，说是一般人到这个地步大都会还。但我们都高估了他的认知能力，然后CMC就转给了我他的拒绝信，问我要不要进入诉讼程序，如果继续，当然是又要缴费，不管能不能赢。赢了以后，才可以让他付我这些诉讼费。知情的朋友都劝我算了，我一个外国人，单刀匹马，他女朋友家就有人在county court里工作。但既然在英国学了法律，总没有放弃亲身体会这大英帝国的衙门到底有什么不同的机会的道理。
法官约见了我，因为没有借条也没有他还钱的证明，那个银行的转账单外加我意外找到的一个支票存根就成了唯二的间接证据，他问我要不要同时claim这两年的利息，我摇摇头，苦笑，那个就算了，当初借给他钱的时候也没有想着管他要利息什么的。
很快裁定我胜诉，相信我说的数字是真实的。我以为我马上就能要回钱了。结果执行组先是告诉我我原来给他转账的那个银行账号上根本没有余额，他们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他，因为他搬家了，我原来给他们的他的手机号也成了空号，让我提供给他们他的新的联系方式和住址。
好吧，说明他身边确实有人给他支招的。围着城里转悠了三个晚上，我找到了他的新住址，但没有他的新手机号。
两个月后，执行小组的人来了一封信，告诉我他住的地方没法停车，他们无法执行。这个时候我才相信了原来他女友的家人就在county court里工作的说法。离他住址不到十分钟步行的地方就有一个露天的在那多少年的空旷的停车场，我问他们不会是才到这里工作吧？即便如此，只要会用Google maps的，也不会找不到附近的停车场。更何况从county court出来，不管从哪个方向开车到他的新住址，只要不瞎，都能看到那个停车场，因为它就在大路边的交汇处。
又过来了两个多月，又来了一封信，说是他们去的时候他不在家，执行不了。
我真是怒了，一个电话打去county court，告诉她们我要投诉，要找哪个部门。接电话的大妈出乎意料地听上去很高兴的样子，第二天就给我寄来了印有投诉的邮箱地址的宣传单。一封邮件，这个投诉信就去了伦敦。很快伦敦回了邮件，说是已经转给county court 的manager来处理这个问题。
又等了一个多月，没有接到任何来自county court的消息，只能接着投诉了，这次很快收到了county court的manager的邮件，说是伦敦上次转给她的邮件进了她的垃圾箱，她没有看到，非常抱歉。又问我每次在电话里联系的small claim的那些人都有谁。
Small claim 组里有很多人吗？每次接我电话的都是一个嘶哑的老头声音。我哪里知道他的姓名，那老头每次接电话从来都没有报过他自己的名字，虽然按规定他应该的。她回说，哦，那她真的是应该好好管理一下她手下的各个部门了。我说是的，女士。也不知道她的一个small claim 组里会有几个声音嘶哑的老头。
然后很快的，他们就和他达成了协议，书面通知我他还债的方式，问我同不同意。出乎意外的，居然主动加上了诉讼费，第一次就给了我八百，以后每个月转给我一百，前后一年零几个月就可以还清了。很显然是专业的执行能力的手笔。虽然多少也偏向了他一点，但也还在我的接受程度内。
他还清的那个月，small claim组又给我寄了一封信，让我在回执函里签名，证实他已经还完了债务。我扔到一边，没有理睬。想来纵使没有我的亲笔签名，他们也是有办法给银行那个证明信的。要不然他会来找我的。拭目以待。果不然，大家从此断了来往。
两年后有一次从伦敦面试回来，下火车时看到他就在我前面的出站人群里，穿着一身工作装，灰尘仆仆的，看来已经不做店面了，像是又回去做什么重体力活了，心里不免有些发酸。当初朋友一场，没料到是这样的结局。
一路一前一后，同一个方向，想来他还是住在原处，就在我后面的那条街上。他可能也意识到了我就在他身后，脚步慢了下来，挺了挺后背，迟疑了一下，但终究是没有转过身。我也放慢速度，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回家。要放在我正常状态的步速，我早超过了他。但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和他插肩而过的那一瞬，想想还是没有交集容易些。后来我离开了那座城市。从此至今，没再见过。
突然想到这些，是因为前段时间国内的一个同学过世，和其它几个同学一起凑了份子钱，我微信里没有挂卡，没有钱，只能先欠着一个同学的，本想着今年能回去还给他，但看目前这个情形，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回去，今天翻了一遍手机，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确定人家两口子不会因为这事生口舌，我也不用有心理负担的能开口借钱的主帮我还了同学的钱，有些开心和感慨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