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奎山给裘馥莲请了一个保姆,但被她拒绝了。她说:“我不喜欢跟别人同住,不自在。”
郑奎山知道,丈母娘还没有原谅他,因此既不愿意见他,也不愿意接受他的照顾。但他又不能置她于不顾,不管不问,便耐心地劝说:“妈,你身边没个人,我是真不放心。保姆不会打扰你,就是给你做做饭,收拾一下屋子。”
“不用,我自己喜欢做家务,人老了干点儿家务,活动活动,有好处。”裘馥莲倔强地回绝。
郑奎山最不放心的是,如果哪天裘馥莲象岳父吴国庆那样突发心脏病,而身边又没有人,那就太可怕了。所以,他继续劝说裘馥莲,“妈,你一个人在家太安静了,就是不用她做什么,给你做个伴,说说话,不也挺好的吗?”
裘馥莲坐在沙发上,眼皮一直耷拉着,说:“我是个喜欢清静的人,不喜欢旁边有人说来说去。你走吧,马上阴历年了,事情那么多,快回去吧。”
“妈,三十晚上,我想把你接到我那里,咱们一起过年。”
“不去。看着人家人口齐整,我会触景生情,不去!”裘馥莲态度坚决地再次拒绝了。
郑奎山心口像是被打了一锤,闷闷地疼,便低下头。怔了一会儿,他又说:“妈,每月收上来的那些商铺的房租,要不要我再帮你投出去?”
“不用。”裘馥莲简短地说道。
每次来裘馥莲这里,郑奎山都象背了块大石头在身上,压得他腰直不起来,头抬不起来,连呼吸都不顺畅。但是,他又必须得来,尽管裘馥莲一再要求他别来。
“回去吧。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裘馥莲在一阵沉默之后,再次往外撵郑奎山。
郑奎山站起来,默默走到门口,换好鞋,又说:“妈,那我回去了。初二我带两个孩子过来给你拜年。”
裘馥莲看着脚下,点点头,吩咐道:“把灯帮我关上。”
吴欣漪刚到了母亲的门口,就见到郑奎山开门出来,然后下楼去了。她愣了一会儿,竟鬼使神差地跟在他身后一起往下走。
眼前这个男人,给过她甜蜜,给过她宠爱,给过她憧憬,给过她安心,但也给过她致命的伤害。可是,此刻吴欣漪面前像快放镜头一样闪现的,却都是曾经的山花烂漫。是的,如果说当初她刺向自己时对郑奎山所爆发的恨意浓烈如工业酒精,那么此刻的恨意则寡淡的象兑了水的米婆婆。
这一刻,她突然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依然爱他!
吴欣漪情不自禁搂住郑奎山,摩挲着他的脸,说:“谢谢你来看我母亲。郑奎山,我想你!我非常非常想你。你想我吗?我离开你这么长时间,你可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过我,想起过我们的过往?”
郑奎山下了楼,寒风呜呜咽咽地,吹得他一激灵。他仿佛听到有说话的声音从风中飘来,忍不住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但是他并没发现任何异常,便朝自己的车走去。
吴欣漪跟着他,“你站住是因为你听到我说话了吗?你瘦了,精神这么憔悴。我的事让你很伤心很烦恼,是吗?”吴欣漪贴住他的身体,说道,“我已经没法感受到你身体的温度了。你怎么没有穿大衣?你现在冷吗?”
郑奎山打开车门,没做任何停留,快速离去。
“你没有感觉到我。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再感觉到我了。”吴欣漪站在那里怅然若失,对着远处喃喃自语。良久,她才回到裘馥莲的身边。
昏黄中,裘馥莲仿佛夕阳暗影中的一株枯树,毫无生机,给周围平添一份凄凉。吴欣漪无法感知母亲在想什么,想死去的丈夫?想死去的女儿?或者是什么都没想?
吴欣漪坐在母亲身边,柔声说道:“来的路上,我看到家家张灯结彩,知道要过年了。妈,不管你知不知道,我陪着你过这个年,好吗?自从我结婚后,再也没有陪你和爸爸过年。一直以来,你们是不是都很孤清,都希望我能带孩子来跟你们一起过年,是吗?我不知道,为什么女儿出嫁了只能在公婆家过年?这不公平。”
裘馥莲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因为在黑暗中她看见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丈夫还很年轻,阳刚帅气。女儿也才十一二岁的样子,漂亮活泼。吴国庆腰间扎着一条碎花围裙,伸出粗壮的胳膊,对她说:“手上沾着面,帮我把袖子挽一挽。”
裘馥莲刚要伸手,一双油乎乎的小手已经过去摸上了吴国庆的袖子,“我来,我来。”吴欣漪嫩声嫩气地说道。
“快放手,你刚吃过油炸糕。你看看,你看看,你爸爸的袖子上一大片油,可难洗了。你这死丫头,尽给我添乱。”裘馥莲上前拉开女儿,并一惊一乍地叫道。
吴国庆笑眯眯看着女儿,宠溺地说道:“我姑娘帮爸爸干点儿活,你就别挑三拣四的了,衣服脏了可以洗吗。”
裘馥莲把丈夫的袖子整齐地卷好,同时没好气地说:“油不溶于水,油印子很难洗的。一旦洗不掉,时间长了一氧化就发黄了,别提多难看。”
吴国庆宽厚地笑笑,转身进了厨房,继续去忙了。
吴欣漪则仍然在琳琅满目的饭桌上东抓一下,西尝一口,“嗯,太好吃了。妈,你当初嫁给我爸,是不是因为他做饭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