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的家书和他的遗言—傅雷夫妇56年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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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哪吒 哪吒看天下 2022-09-04 07:37 发表于湖北

9月3号是傅雷先生的忌日,一篇旧文,且做纪念。

1961年7月24日,傅雷夫妇收到了儿媳弥拉从伦敦写来的长信,“快慰之至”,遂于8月1日欣然回信一封。

有句话摘抄于此。




?


“弥拉”是世界著名小提琴演奏家梅纽因的爱女,她与傅聪因艺术而结缘,两人于1960年底结为秦晋之好,婚后产下一子,名唤“凌霄”。(还是傅雷给取的名字)。

一封家书,恰是报喜。

1961年8月1日,傅雷回信时,虽然还未曾亲眼见过已经“过了门”的洋媳妇,但夫妇俩对弥拉的认可,对这桩婚事的满意,确已按捺不住,跃然于纸上:


“几个月不见她手迹着实令人挂心,不知怎么,我们真当她亲生女儿一般疼她。”

想必傅雷先生一定读过《国语》,先人左丘明在《周语中》一章中的总结,可谓语重心长:

“婚姻,福祸之阶也。”

现在简单了,大翻译家喜事临门,感同身受,为其 “翻译”如下:

“成功的婚姻不仅对当事人是莫大的幸福,而且温暖的光和无穷的诗意一直照射到、渗透入双方的家庭。”


大喜,概莫如此。宛如傅雷一家那年八月。

我不知道,当年傅聪看到父亲的这些文字时会有怎样的感受,于我,《傅雷家书》每每翻到这里,不禁陡然站住,沉默良久:

如果时间可以把他们一家人的美好与满足永远留在这一页,那该多好。



没有如果,你知道的。


在那封家书的结尾,哪知傅雷突然“变脸” ,上一段还徜徉在莫扎特的世界,这一刻却一头栽进了满是尘埃的人间:

 

“国内形势八个月来逐渐改变,最近周总理关于文艺工作十大问题的报告长达八小时,内容非常精彩。惟尚未公布,只是京中极高级的少数人听到,我们更只知道一鳞半爪,不敢轻易传达。总的倾向是由紧张趋向缓和,由急进趋向循序渐进。也许再过一些日子会有更明朗的轮廓出现。”

 

王小波 在《红拂夜奔》里说:”知识分子有话从来不明说,嫌这样不够委婉。”


准,稳,狠,傅雷刚好对号入座。

其实,傅先生本可以不说的,继续跟儿子拉拉家常,扯扯闲话,谈谈弥拉或者巴赫,然而他就是忍不住,非要说。

仿佛一个正在绳索上行走的人,他不敢凝视脚下的深渊,却又不得不看。

他太想静好,太想安然,太想,太想。



那封信发出的两个月后,1961年国庆节的前一日,傅雷夫妇收到通知,组织上同意傅雷摘掉两年前扣在他头顶上的“右派帽子”。

阿弥陀佛,上帝保佑,他竟然平反了。

竟然。

这大概就是傅雷一直期许却又不敢明说的“更明朗的轮廓”。他终于可以逃离绳索,喘一口气,将双脚坚实地踩在地上,跟巴尔扎克,跟罗曼·罗兰,跟伏尔泰翩翩共舞……

或许他还有一个更炽热的梦:待岁月无虞,人间无恙,出走于海外的傅聪一家就可以卸下包袱,归来与家人团聚。


老两口多想抱一抱从未见过面的小凌霄。

然而,后来的发生显然不是傅雷热望的那般,那个“更明朗的轮廓”渐渐走样,它狰狞,它锋利,它荒诞,它渐浓渐黑,渐强渐烈,直到将傅雷一家涂抹到面目全非。

从1962年到1966年,那场暴戾恣睢的黑色风暴一点点逼近,傅雷似有预见,但没有任何可以挣脱的办法,他只能跟周围的人一样,抱着最后一点侥幸心,排好了队,一步步陷入泥沼……

1947年,傅雷翻译出版了《美苏关系检讨》,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学术现实,而是这本后来被定性为“政治不正确的册子诅咒了他的人生。



实际上,自从1959年因此书受难,被打成右派后,傅雷就开始刻意避开人群,远离政治,整日把自己封闭在书斋里,抬头发呆,埋头著述。

杨绛先生后来在一篇文章评述过该时期的傅雷:

“傅雷满头棱角,动不动会触犯人又加脾气急躁,止不住要冲撞人,他知道自己不善在世途上圆转周旋,他可以安身的'洞穴',只是自己的书斋。”

听杨绛这样讲,再联想到傅雷先生的字——“怒安”,于是若有所悟,只是言表不出。

一个人真的可以做到既“怒”又“安”吗?


不可以,即使是傅雷也不可以,点背,遇见一个狂躁不安的时代,谁都不可以。

1966年5月,那场罄竹难书的政治运动到底还是如雪崩而来,耿直的傅雷成了首批殉葬者中的一员。

莫须有的罪名,无休止的迫害让傅雷怒不可遏却又不得不遏,直到他已经失去自由的身心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角落可以安放。



1966年9月3日凌晨,遭受过四天三夜的殴打和凌辱后,精神确已崩溃的傅雷夫妇最终选择了在寓所双双自杀。


他服毒,她自缢,死法不同,但去了同一个地方。

那一刻,怒安先生终于彻底安生了……

夫妇俩自尽时,为了不打扰正在睡觉的邻居,还特意在地板上铺上了毯子。

他们死的很体面,很高贵。

令人唏嘘的是,傅雷夫妇临终前书写遗书时,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交待后事的至亲。那时长子傅聪一家已“叛逃至伦敦,次子傅敏又远在北京的“牛棚”思过……


思前想后,万般无奈,这封遗书只得托付给了妻弟朱人秀。



《傅雷遗书》(节选)

傅雷的自杀不是懦弱与逃避,是带着一腔孤勇对黑暗势力的最后反抗。正如傅雷先生墓碑上雕刻的那行铭文:

“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


而今,我们就生活在傅雷先生所缔造的精神世界里,高声朗读着他所翻译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傅雷先生用了别的翻译家根本无法想象的方法,真正诠释出这首诗所蕴含的真谛:

“不自由,毋宁死。

那个方法不是旁的,是可以真的死去,只自由。



《傅雷遗书》(手稿)

我手上的《傅雷家书》是三联书店1995年出版的“增补本”,该版本由傅雷次子傅敏先生亲自编订,为纪念傅雷夫妇逝世十五周年而发行。

在我看来,其中最重要的增补内容或许就是这封遗书,傅先生特意把它放在了127封家书的最后,终于完整的讲完了一家人的故事。

他们的千山万壑,他们的凄风苦雨。

现在《傅雷家书》俨然已成为中国人家庭教育的必备书目,他们说傅雷用一些书信就能教育培养出傅聪那样的大艺术家,值得借鉴。


但你可知,傅雷在遗书里不得不痛骂傅聪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叛徒”时,又该是怎样的心境?

如果先生在天有灵,知晓自己死后没几年,傅聪和弥拉一拍两散,又会作何感想?

不管怎么说,他们这家人再也回不去1961年的8月1号了,那一天有温暖的光,有无穷的诗意——

恰有几分岁月貌似的静好。



— 完 —



【后记】

回信寄出后,同月19日,傅雷给儿子傅聪写了一封信,他在该信结尾处写道:

“你的将来,你的发展,我永远看不见的了,你十年二十年后的情形,对于我将永远是个谜,正如世界上的一切,人生的一切,到我脱离尘世之时都将成为一个谜—一个人消灭了,茫茫宇宙照样进行,个人算得什么呢!”


傅老先生,您别急,傅聪后来好着呢!

1976年,那场浩劫一经结束,傅聪就回国在中央音乐学院举办了个人音乐会,此后经常回国讲学,举办演奏会,哪吒在武汉都有幸看过。

到今年,傅聪已有86岁高龄,早已是享誉海外的世界级钢琴演奏家,被誉为“钢琴诗人”,音乐界人士尊称他为“傅爷”。

只可惜,他现在已经是个英国人。

  ——王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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