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票是同事帮我买的,时间是晚上7点50分。同事还来家送我,并故意把妈妈引开。我下不了狠心就这样悄然离开。大家说我婆婆妈妈。犹豫着,我还是找到妈妈,走到她跟前说:“妈,我走了,你要保重。我回来会更孝敬你。” 妈妈不为所动,反而上了火:“你不要叫我妈,我不是。你还不快滚!” 同事一个劲地催我走。
这次路费是向厂里储金会借了30元、向同事借了20元。随身携带的旅行包是借来的,里面装的食品也是同事帮我筹备的:价廉物美的二十只月饼和二斤糖果。没有余钱,也只能带这点东西略表心意。同事还叮嘱我上火车时要坐在解放军或年长的人旁边,比较安全。
我含着眼泪上了火车。没见到解放军,就在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乘客对面坐下。火车启动,我的心也跟着搅动,脑海里浮现出的都是妈妈发病的情形。长这么大,除了去上海培训那回,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从未分开过。妈妈这辈子真是苦,没人疼,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嘴硬心软,我不在,她会怎样的伤心。
对面的大伯注意到我伤感的样子,问我上哪。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出远门,我特别警惕,反问他去哪。他说在福州下车,去省公安厅调查一个案子。我一听是我哥工作的地方,就托他到了那里捎个口信给平福文,说妹妹已经提前到达邵武。(哥哥以为我是23日才到邵武,还说定那天是弟弟来车站接我,手里拿本毛主席语录做记号)。
第二天下午一点我到站了,那位大伯要傍晚才到达福州。分手时,他让我放心,说如果晚上来不及通知我哥,明天一早就去关照他。
我一下车就有车夫过来问我要不要搭车。我想还是省钱自己走。那人说你要去的地方有五华里呢。我没有概念有多远,反正一边走一边问。走了大概有一小时,终于看到了要找的门牌号码。
一个男孩坐在门口。我上前问这里是不是住着平和鸣一家。男孩睁大了眼睛看我,然后就向院子里跑。我跟着他进去,院子很深,有三户人家,平家该是住在最里面。
这时男孩搀扶着一位脸色苍白、脖子上长了大瘤的老妇人出来。不用说就是日夜盼我的亲生母亲、我的奶妈!她看上去憔悴不堪,令我心酸。她微笑地指了指身边的男孩,对我说:“是篮子吧,看,这是你弟弟。” 我太激动太喜悦了以至于说不出话来。我随着他们进了屋。大姐亲昵地招呼我,她悄悄说:“昨天晚上妈妈发病打了一针强心针才抢救过来,不然的话今天正赶上丧事。妈妈犯病时全身抽搐,我和妹妹在边上一个劲地哀求,‘妈,你一定得挺住,你不能这样就离开,还有一个星期你日夜思念的篮子就来见你了’。” 大姐边说边擦泪。
弟弟插话说:“篮姐,我去拍电报给哥哥。” 看得出,他喊我姐时还挺害羞。
一一见过家人,没有丝毫的拘谨和不自在的感受,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血液关系吧。我拿出带来的月饼和糖果递给他们。奶妈端来一碗鸡蛋面让我吃。邻居闻讯纷纷跑来,人越来越多,挤了一屋子。大家嘴上哼着:“看哦,给了人家二十多年的女儿回家看父母了。” 还有人说小时候抱过我。村主任、护卫警也赶来问好。妈妈一高兴把我带来的糖果全分光了,自己一粒也没尝。
不知不觉天已黑,远处有狗叫。父亲好像是说哥哥应该快到家了。父亲清瘦硬朗,脸上布满了皱纹。突然他拿来一个菜篮子,边说边捶打自己的胸口。他讲的是方言,我听不懂。奶妈为我翻译。原来父亲说对不起我,是他亲手把我放在这样的篮子里扔掉的。我的嘴真笨,不知该说什么,只傻傻地挤出这么一句:“如果没有你们,也没有今天的我。”
此刻,外面有人叫:“福文回来了。” 我的心跳加速,因为和哥哥通了这么多信,还没见过面。哥哥一进来第一眼就见到我,相视而笑,亲切、自在和温暖。
哥哥对奶妈说他的心悬了一天,现在可以放下了。他解释:“早上接到妈妈病危的电报,傍晚又接到篮妹提前抵达的电报,心里真是悲喜交加。” 他还说离开单位时碰到了替我捎口信的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