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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说梁富，先说一本英文书，White Devil's Daughters: the Women who Fought Slavery in San Francisco's Chinatown,白鬼的女儿：旧金山唐人街的反奴女斗士。讲的是唐人街早期的妇女贩卖，作者是Julia Flynn Siler ，由Alfred A. Knopf 出版社2019年出版。
书里谈到著名的paper son，就是1906年旧金山大地震之后，很多档案被毁，于是华人开始伪造身份，从中国带人入境美国。这本书的主角是一个叫Donaldina Cameron的美国女子，她在旧金山唐人街附近的920 Sacramento Street上主持一家教会的Mission Home，专收被骗到美国来卖淫、作奴工或卖为人妻的中国妇女，很多实际上非常小，后来就在Mission Home里长大。其中有一个叫Wu Tien Fuh的，后来成为Cameron的得力助手，可惜她的中文名一直未知，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名字的中文怎么写了。
书里的第30章，讲了一个实例，paper son是如何运作的。说句实话，我并不太对paper son 感兴趣，但是paper son的运作，恰恰跟移民局的办事流程是双驾马车，而这是我感兴趣的。发了那么多入境档案，一直好奇移民的具体程序，总想把抽象的文字，在脑子里形象化起来，把时间轴展开，空间立起来，把人物加进去，让他们活起来。这个例子，正好能满足这点，而我们的主人公，就是梁富。
梁富照片
Donaldina Cameron和警察救出一名中国女孩
档案中多注意移民本人，而纸上多会有一些很难辨认的签名，都是移民官员，也仅仅是一堆字母而已。书中这章的案例，让移民官也走到了前台，成为主要演员：
1908年11月17日是个星期二，上午的旧金山跟通常一样有雾，一个老年移民审查官穿过货物和乘客，来到了40号码头（pier 40），他登上几级台阶，走进一座长长的木仓库，华人称之为木屋（muk uk），其他人称之为羁押室。这个审查官今年76岁，名叫麦彻斯尼（Joseph Burwell McChesney），是华人处6名审查官中的一员，他曾当过30年的高中校长，所以人送外号“教授。他当审查官的工资，大约是$1400一年，约为湾区教师平均工资的两倍，在那个年代是相当高了。今天教授带着一名翻译和一名速记员来面试一名申请人境美国的中国人，他的名字叫Leung Foo，中文就是梁富，他乘坐亚洲号邮轮（SS Asia）于3天前抵达旧金山。他的身高只有5’2不到，1米5多一点，前额上有一条竖直的伤疤。
在世纪之交前后，美国移民局拒绝了约三分之一的中国人入境，多是文化水平较低的劳工，以及有可能是罪犯的人。梁富带的证明材料说他是在美国居住的华裔商人的儿子，他的年龄是21岁等。
教授先问了一些例行问题，然后切入关键部分，问他父亲姓名，在美国的工作单位，住址，然后教授把一些照片放到桌上让梁富指出他父亲，一名证人的照片，和梁自己的照片，梁富都说对了。我插一句，NARA档案中，有一些作弊纸的原件图片，就是串供用的，上面写着所有家庭情况等，里面甚至还会画出家乡村庄的图样，哪家住哪都会标出来，所以梁富很难答错。梁富在问话记录下面签了中文名（我没有找到这份档案）。
梁富真名是Wong Hee，又称Wong See Duck。他父亲为他买了paper son的证明，找了一个叫Leung Bing Chung的人，此人曾是一家叫Yee Chong & Co的公司的合伙人，他说自己有一个儿子在中国，想到美国来团圆。1908年，大地震2年后，美国移民部门还没有意识到paper sons的问题，后来才发现怎么突然从中国来了一大批儿子，而且他们赞助人的材料都在地震中消失了。教授也许没有怀疑梁富，不过他确实提到梁脑门上的那道疤，这是参加过犯罪活动的一种表现。
在释放梁富之前，教授还作了一件事，就是去了旧金山唐人街，亲自去了梁富证明材料中提到的父亲和Yee Chong & Co，唐人街处处在重建，废墟仍然可见。Yee Chong & Co在Waverly Street和Washington Street交界处，实际是家雪茄和杂货店。Leung Bing Chung说他来自广东，以第6条款签证来美，但是他的证件在地震后的大火中被销毁。教授又拜访了Leung Bing Chung的2名白人证人，以及旧金山重建记录局（Rebuilt Record Bureau），罪后他的报告建议批准梁富入境。
总之。梁富进入美国，成了合法居民。但是他绝不是个良民。极可能在中国就不是，到美国后他开始参与各种非法活动，其中包括贩卖妇女，这也是这本书引用他的案例的原因。
到1930年代，梁富成了Wong See Duck，他加入了旧金山唐人街华人黑帮Suey Sing Tong--瑞兴堂？，开了家公司叫Wing Lee Co,可能是永利公司吧（p318），将贩卖妇女企业化了，有人在中国物色妇女，有人伪造证件，编故事，还有人会将妇女带到美国。1933年，一名叫Jeung Gwai Ying的19岁妇女被骗到美国卖淫（1933.7以Lee Long Ying的假名乘坐SS Cleveland--应该是SS President Cleveland--在西雅图入境，带她的人叫Wing Quong Hing），她被卖给妓院的价格是$4500，后来她逃出来，跑到Cameron的Mission Home。Mission Home那年的圣诞大餐，连中国领事K.L. Kwong（哈佛MBA，应该是邝光林）也来参加。
Jeung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了美国司法部门，他们准备起诉Wong See Duck及其同犯，但是关键问题是，Jeung愿意当检方证人，并经得住被告方的律师的询问吗？1934年12月，警察逮捕了Wong See Duck和同伙。但是Wong交了$3000保金后被释放，他的同伙中有几人跑回中国，但是Wong有家在旧金山，子女在美国上学，还有公司业务，所以他没跑，他雇了一批顶级律师。陪审团审判于1935年3月5日开庭，结果Jeung真的没顶住，无法继续作证，陪审团中有2个人不能认Wong有罪，所以案子流产了。但是检方没有放弃，Jeung告诉他们，她在Wong家见过另一个被骗来美的女人--Wong So。Wong So也在西雅图入境，到旧金山后她被以$5400卖给妓院。就在Wong See Duck案子流产（mistrial）后3天，检方找到了Wong So，让她也来作检方证人。合该Wong See Duck报因到了，Wong So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用时下的语言，她的心理很强大，在Wong See Duck律师的狂轰烂炸下没有退缩。检方事先还开了新闻发布会，宣称Wong See Duck团伙一年要卖50名妇女，价格从$3000到$6500。1935年5月初，第2次审判开始，Wong So的发型跟与她同姓的美国华人女明星黄柳霜一样的短发（Bobbed）。由于她的出色表现，陪审团只用了一个小时就一致认为Wong See Duck和3名同伙有罪，他们被判刑，刑满后遣返。
回到档案，有了姓名，船名，入境地点时间，所以很容易找到Wong See Duck--Leung Foo的入境档案，实际上他有3份档案，移民局档案、轮船公司华人乘客名单，和轮船公司全体乘客名单。书的作者用了NARA的档案，包括梁的个人档案，照片，审查官教授对他的询问这些都来自个人档案。里面主要的是轮船公司华人乘客名单，1908年，华人乘客名单上有中文签名一栏，庆幸的是Leung Foo 也签了，或者是别人代签的，不管如何，他签的是梁富，这也是为什么能知道他的中文名字是梁富。下面就用这个档案吧：
档案系列：Lists of Chinese Passenger Arrivals at San Francisco, California, 8/9/1882 - 12/25/1914；
文档：September 15, 1908, City of Para - January 1, 1909, SS Siberia；
页码：371；
船名：亚洲号邮轮（SS Asia）；
出发港：香港，出发日期：1908年10月17日；
抵达港：旧金山，抵达日期：1908年11月13日（书中说是14日）；
p371是签名页，倒数第4行是梁富，还有一人朱振祥，应该是上一行的，写到下面了。这签名，我认为不是梁富写的，从他这行往下，几个人的签名笔法相同，应该是一个人写的。上面的签名，可能是各人自己签的，比较扭歪，但是梁富以下这几个，写的比较工整，应该是练过书法的，可能是移民局华人翻译写的。
放大梁富部分
p377是总名单，倒数第5是Leung Foo，这样看，梁富的签字本来应该写到上面去的。
放大
两张图，怎么知道谁对应谁？签字的位置，与名单中的位置上一致的，所以有的时候虽然那一页很空，但是签名还是签订很下面，就是要对应名单中的位置。名单上总名单，签名分类的，第6条款的几种豁免类别--商人，学生，官员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