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沉眠满洲国---第十二章(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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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五节:

    在前面赶车的康孝仁还不满18周岁,到袁家烧锅就跟着袁卓福学赶车两年,是被袁卓福一手教出来的。
来到袁家之前,康孝仁在达安中学读了一年半,辍学又当了一年多兵,练就一手好枪法。
  “九一八”后,部队都乱套了,他年底就跑回了家。袁卓福试过他的枪法,觉得在温林地界,论“枪杆直流儿(东北俗语-枪法好)”,也能算是数得着的了。本想让康孝仁帮着自己,写写算算的记个帐,跟在自己的身边,也能当个保镖。这世道太乱,胡子劫匪遍地都是,提心吊胆的防不胜防。在家门口的这方圆几十里地内,出出进进的都没把握,草丛里冷不丁蹦出个兔子都会被吓一跳。
   康孝仁非要当车把式,袁卓福见他聪明勤快,体格也不错,就收下当做徒弟一样亲手调教。

   袁家买卖还不算很大,按北满不成文的规矩,还不够雇炮手的规模,一般是养不起专职的炮手,都是让放心的老伙计,兼做看家护院和随身的保镖。东家给配备了洋炮之类的家什,也还是伙计地位。要是称为“炮手”,那就得是彻头彻尾的土鳖财主。吹牛不知深浅,摆谱不会招式。
   袁卓福的眼光很毒,康孝仁天赋很好,办事也十分用心,读过新式学堂干活利落,能吃辛苦不讲条件,忠于主家没有吃里扒外的花心。特别是读过书的不耍滑头能闷头干活,尤为难能可贵。袁卓福认康孝仁做干了儿子,做主拿出聘礼,刚为他把五格的堂妹埃尔斯玛格给娶进门。

  “二叔,实在是受不了了,前面有家客栈,暖和暖和吧。”康孝仁向车棚里大声的喊着。
有些迷迷糊糊的金植,从五格的怀里把手拽了出来,看看手腕上夜光的罗马手表,已经凌晨4点了,从袁家大院出来,跑了3个多小时。想必车外的两个伙计,冻得也够受了:“行呀!”
   跟在马车后面跑着的徐亚斌,赶忙跑到大车店院里去砸店门。马车在大车店门前刚停稳,冻得浑身已经僵硬,连哆嗦都哆嗦不起来的康孝仁,又上前去接着钻出车棚的金植和五格往下蹦。
金植见康孝仁狗皮帽子和脸上的围巾,都是哈气结成的白花花冰碴了,再回头看看客栈院外的旷野,近处弥漫着白色露水般的狼烟,能见度也不过二三十米,远处朦朦胧胧的隐约看出被风卷起的雪雾弥漫,在打着漩涡快速的移动着,这是遇到鬼呲牙的烟泡天了。生气似的骂道:“肏,这是什么鸡巴鬼天气?站着撒尿不用棍敲,牛子都得连着尿流,直接给冻着接在地上了。”
   大车店的门被徐亚斌砸开了,康孝仁让金植和五格先进屋,对在门外系马缰绳的徐亚斌说:“斌子,啥都不用管,赶快进屋暖和。”冲着睡眼朦胧的店小二说道:“兄弟,把马拴好了,车顶的箱子和车斗里的两个炭火盆,都给收拾进来,多喂些高粱和豆饼,一会我给它们饮水。”

“掌柜的,有什么好东西,尽管给我这俩孩子上,都他妈的给冻坏了。烫3斤好酒,泡壶好茶。”金植对刚走到前堂的掌柜的吩咐完,就转头对康孝仁埋怨:“我在车斗里迷迷糊糊的,也看不见外面的烟炮。你早就该停下避避!这不把人都给冻毁了吗!

 “大哥在牢里面遭罪呢,掌柜的急的满嘴大泡?!二半夜往外跑,也不就是为了晚上能赶到鹤城嘛。不是二叔回来,掌柜的上吊心都有了,我们干不了啥事,只能在这当口多遭点罪。”康孝仁跺着脚还在屋内蹦跶着,不停的搓着手和脸:“真是实在抗不了,我们哥俩有一多半的路,是轮着班躲在车后面或者侧面能避点风,好在还都有点顺风,要不然这60来里地,跟着跑也早冻僵了。顶风也就五六里地就扛不住了,马都不远往前走,要换别人家的马,早就拉松套不玩活了。今年这也不知怎么的了,冷得这么快?!都快赶上十冬腊月了……。”
  “我都去了公安局了,就差没进看守所看他一眼了,他还遭个屁罪?明天你们掌柜的就能一天三顿给他送饭了,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倒是咱们爷们才真遭罪。喝完酒就好好的睡一觉,。天放亮这烟泡就该停了,等日头出来了再走!”转头又对掌柜的交待道:“给我们找间通炕的大屋子,大炕要使劲烧,再打几盆子热水来,都先好好烫烫手脚。手冻得都他妈的捏不住酒杯。”

 

第六节:

   四人在大车店里的大炕上,睡到太阳升起老高,才爬起来准备上路。店家按照金植嘱咐,做了一大盆的疙瘩汤,烙了一大盆的油饼,吃饱喝足了小哥俩先出去套车,金植坐在屋里又喝了两大茶壶的浓茶,才懒洋洋的上路。
   按照金植的吩咐,康孝仁每跑一个来小时,大约30里地左右,就找个大车店休息打尖,暖和半个来小时,吃点东西再赶路,中间连吃午饭歇了三气,金植更是有啥好吃的就给他们哥俩点啥。

   康孝仁赶着大车,第二天吃晚饭的当口,才赶到了鹤城。在鹤城的城边,金植指着一家很阔气的大车店,让康孝仁停下车。塞给了他10个大洋:“这几天你带着小斌子,就喝酒睡觉好好歇着别惹祸,我最快也得十来天,才能过来找你们。”还不放心的嘱咐着:“钱是给你俩在这花的,不是拿回家过日子的,中午晚上两顿得有酒有肉。不够花不要紧,车马都在这,就向大车店的掌柜的支。只要不是出去耍钱,花多少二叔都给。”

   金植交待完,拎着他的皮箱,领着五格,叫上一辆单马拉着的两轮斗车,扔下康孝仁和徐亚斌,径直到了市区中心。进到城区金植先找了家面馆,领着五格每人吃了碗热汤羊肉刀削面。
   五格出嫁前没进过城,嫁到了袁家以后,和三丫出门都少,一个月也捞不着上街转悠一趟。从来没进过大城市,进到城里尽管连冻带颠簸,但看到通亮的路灯,都很是兴奋。胃口也特别好,不是被金植挡着,还得再吃一碗。在大车店就听到金植说了,袁鹤运在牢里现在除了不能抽大烟睡女人,有吃有喝的比在家还舒服呢,也就一点不像袁卓福的那样焦虑了,袁鹤运在家也不能天天有肉吃。反正在家也干不了啥,莫如在里面多住些日子,没准还能把刚上点瘾的大烟给戒绝了。

   金植和五格吃完饭,都浑身暖洋洋的。金植领着五格费了好大劲,找了一家看上去还洋气一些的理发馆。带着五格站在门口向里看看,嘴里骂着:“这屄养地方,连找家毛子开的理发店都这么费劲!就是个大屯子,也好意思说是省会。嗯!烫发的那个娘们倒还算时髦,那就这家吧。”
   出于女人的敏感,五格进城就看到了城里年轻的女人,好多不留“疙瘩鬏儿(注:东北妇女结婚后,将头发卷起,在后脑勺卷成一个发髻)”有梳短发的,还有卷卷着毛的更好看,收拾起来也省事。还没等自己动念头下决心开口,金植就给做主了。这倒好,回家老爷们不愿意,自己也好交待。像是和金植商量好了的,进门二话都没说,就高高兴兴的径直的坐到了椅子上。
   金植对剃头匠吩咐道:“把她的疙瘩鬏儿剪掉,铰(东北俗语-同剪)个稍微过肩膀的短发,包括刘海要不要,都你看着来。”扫了一眼烫好发走向门外的女人:“我看你很会打扮女人。”
   五格的肩宽胯大脸盘也大,金植觉得头发太短了,脑袋就会像个筐了,还会显胖不会好看。
   剃头匠略微端详了一下五格这个大号女人的面庞,又仔细的看了看她头发,然后对金植说道:“您过奖了,吃这碗饭吃久了,或许能积攒些拙笨劲,再老老实实的按照客人的要求,不挨骂还能让客人高兴的来高兴的走,也就阿弥陀佛了。”边说边给五格围上白色的围单,和金植用商量的口吻说道:“这妹子的头发太好了,先稍微留长一点,再过个三五天,要是觉得长了不舒服,就来找我适当的再去点,修修边就行,我也不收钱。如果改主意想烫,也还留有余富……。”

   从理发店出来,金植领着五格,按照剃头匠的指点,到了挂着“马裁缝”的裁缝店,对笑脸相迎的掌柜马裁缝说道:“劳烦您给她好好量量,从里到外都做。内衣内裤两套,缎面的薄棉夹袄,再用小羊羔皮做裤子和外套大衣。”坐到桌子边的椅子上,接过了马裁缝递过的香烟:“听说马掌柜的在鹤城做女装是一流,我这可是慕名而来呀,就全拜托你了,还得辛苦赶工。”
   马裁缝招呼金植坐下后,又把媳妇给喊了出来:“你带着这位妹子,进里屋去量下全身。”金植对往里屋走的马裁缝媳妇说道:“还得劳烦你,顺便帮着看看她那脚,是多大尺码。”
   马裁缝给金植倒上茶水,拿着本子坐到他侧边:“掌柜的,布料怎么安排,还有什么吩咐。”金植说道:“棉裤要好洋布的,不能用土布,颜色花式你看着办。作旁开门那种,不要老式‘勉(折叠收紧)’腰的,窝窝囊囊的大裤裆。缎面的夹棉袄要对襟,反正都要现在的这些新样式,可以时髦一些,别太花哨了就行。都紧身一点,冬天穿得多,又肥又大的就像个缸了。”
   马裁缝逐一不漏的在大本子上记着,又抬头问道:“棉袍用什么布料?衣领用什么皮子?”
“你看呢?我不懂这些穿衣戴帽的事,说的都是我想到的”金植反问道:“现在时兴什么?”
“我觉得皮袍用‘趟绒(东北俗语-灯芯绒)’的最好,够档次也不花哨,配上狐狸领子就可以了。不过皮裤用洋布面子,挺不起来就显得嘚瑟了,还是用哔叽的吧。”马裁缝的回答道。“都按你说的,颜色你也看着给搭就行,反正都你做主。”金植说完就自顾着喝起茶水来。
   五格量完尺寸,从里屋回到了店铺的前屋。马裁缝看了看尺寸,很快就算出全部衣裤的价钱。

   金植没还价便付钱,又额外拿出20块大洋放到柜台:“你明天晚上给我送到银鹤大旅社,还得去帮我给她配上一双牛皮厚棉鞋和一个毛皮的抄手,一条老毛子的长围巾。都挑好的,样式你来搭,我就信得着你了。另外线袜子和裤衩、兜胸一样来五个,让你媳妇帮着,都去买现成的,钱不够到时再告诉我,要是有剩,就都赏给你了。”有些歉意的说道:“都得你挨累了。”
   马裁缝看着桌上的钱,有些意外:“掌柜的,这实在是太多了。赏钱也要不了这么多。”
 “用好料做出好东西,这就不算多了!”金植笑着把烟掐灭,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说道:“说真话,给你们添这么大的麻烦,我还真觉得拿不出手呢。咱都别客气了,你能尽心就好。”
   马裁缝忙不迭地对金植说:“连夜赶时间是紧了点,可我和一个师傅,还带着两个伙计,我媳妇和俩徒弟也是半拉架,倒是问题还不大。就是这羊羔皮我得出去现找,不敢保证今晚上就一定能找到可心的。如果今晚拿不到羊羔皮,就得推迟半天。”看着金植的脸色,觉得还是蛮通情达理,接着说道:“不过您也别担心,再晚后天上午,也应该都能做出来,不耽误您吧?”
  “你就尽快吧。”金植拿起马裁缝的毛笔,在算账的单子上写上名字:“到银鹤大旅社,他们就会告诉你我的房间,明天晚饭前我等你。能都完活最好,不能全完就把做好的先拿过去。”

   马裁缝看着金植和五格的背影,很犯寻思:从金植衣着和举止,就能断定出是大城市的老板或者吃官饭的;这女人应该也是个农村的良家小媳妇,但肯定不是两口子,可也不像是拐骗的。看俩人的劲,不偷偷摸摸还招摇过市,也不像是奸夫淫妇,这年头让人琢磨不透的花花事太多。
   在一旁的媳妇看出他的疑惑:“做你的生意,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这个小媳妇,年纪轻轻的那么窝囊,还‘死拉’的埋汰。棉袄里就有个兜胸,就差光大膀子了,估计棉裤里也就是个裤衩,你说她穿着也不难受?!
   五格按照金植在出门前私下对她关照的,连衣服都没换,就是在家里穿的棉袄棉裤和大棉鞋。只多长了个心眼,把袁鹤运的狗皮帽子戴上了,灰突突的色调,加上窝窝囊囊的臃肿,让人感觉还脏兮兮的。腰里扎的那条布带子,下车金植就让她解了下来,和狗皮帽子一块,给扔在了车斗里面。五大三粗的身材,宽松的棉袄棉裤,脸上微微的高原红又风尘仆仆,确实不招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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