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辩论赛

如果有可能，我愿意永远活在一九八〇年代。虽然贫穷，但是年轻。虽然不满，但有憧憬。我甘愿永远做，那个好年代，那个正当好年龄的人。

大学期间的两场辩论赛，放在今天，完全是神话。细节已经不记得了，能记下的当然是最重要的。记忆，最终都成了印象派绘画。

第一场，中国传统文化到底是利大、还是敝大？正方为历史系在职教师班学员，反方为历史系应届生。正方有历史知识、有社会经验——包括上山下乡的人生经历。反方年轻有朝气、知识面贯穿中西、思想无拘无束。唇枪舌剑，正方观点正统，四平八稳，平淡无奇，为社会上所常见。反方发言火花四溅，赢来阵阵喝彩，其中心论点包括中国的历史、历史教育，用一个字概括，就是骗。中国的文化、文化传统，用一个词概括，不过一只酱缸。柏杨先生帮了反方。最后当然是，反方获胜。

辩论赛的正方反方由抽签决定，己方观点未必就是自己内心坚持的观点、无所谓对错。双方较量的，是知识、逻辑和口才。这场辩论赛，正方都是上过山、下过乡的中学历史教师，他们表达的未必是自己内心的观点，说不定他们巴不得输掉呢。

当时正畅销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我有个同学也叫李光耀。他在一家大型商场跟营业员发生纠纷，骂人家，“你就是一个，丑陋的中国人！”人家不让他离开，“你有这本书吗？”李光耀回学校之后，真的给她送书去了。

这就是，八十年代。你叫我，如何不怀念？

第二场，邓小平是否应该退休？正方中文系，反方历史系。这是辩论赛的压轴戏，说座无虚席不准确，那真正是无立锥之地。这个问题，当然应该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及其常务委员会来讨论。但是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生的水准，可能并不亚于那些朝中公卿。辩论的具体经过不记得了，但最终他们得出了正确的结论，邓小平应该退休，正方获胜。

像这样的辩论赛、这样的话题，裁判老师同样引人注目。长了胡子的人——没长胡子的是女老师，借年轻人的嘴，说出他们心中的话，一吐胸中块垒。

历史肯定了他们的裁决。邓小平后来确实退休了，只是退得没有大学生们期望的那么早。

八十年代是神话，不过终于悲剧，枪炮声敲碎了宁静的夜。那一夜，整整一代人失去了祖国，失去了家乡。

2022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