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期间,正在为琐事忙得不可开交,忽然收到爱人发来的微信,只有四个字“白桦死了!”
怎么会?!
尽管仅有一面之缘,我却一直以为白桦先生是不老的:九年前登门拜访时,白发鹤颜的他身穿鲜红的毛衣,像极了一树凌雪的红梅,分外精神。这个印象,一直停在我的记忆里。这些年时,经常还能从互联网上看到有关他的信息,新版《白桦文集》在各大售书网站有售,新出的《白桦诗.抗卫画》我还未来得及购读。
我至今以为,旅行的快乐,在于把一座城市和代表这座城市文脉精神的文化老人有机联系起来。读其书,睹其人,就像文坛前辈、名学者蒋星煜先生所言:“作者与读者的见面,也是一种缘份”。这种缘份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
回到家,从书柜中翻出白桦先生的著作和他为我题写的赠言,摩挲翻看,尘封的记忆不绝如缕,一一浮现。
身为一个业余文学爱好者,我经常出没于本地周末的旧书市场,白桦先生的《远方有个女儿国》就是从旧书摊上淘来的。某日随手翻读这本书,不想却被书中新奇的摩梭族风情特别是一唱三叹的诗意写法所吸引而欲罢不能,直到一气读完。如同站在草原上聆听远方传来一首荡气回肠的长调,在当代作家中我一度十分迷恋的作家张承志说过:”小说的最高境界是诗”。白桦先生以诗名世,诗人写的小说也是与众不同。从此迷上了白桦先生的作品,内地版、台版,新作、旧著,小说、散文、诗歌,白桦先生的著作像蜘蛛织网一样日渐丰富。连带爱人也迷上了白桦先生的书,一本接一本地先我看完。有天她说:“我想见到白桦,当面和他说说我的读后感受”。
托朋友的福,顺利地和白桦先生联系上了。2009年深秋,阴雨连绵,我和妻儿冒雨登上了开往南方的动车。
在上海居住的宾馆里和白桦先生通电话。电话里先生的声音中气十足,听不出一点河南口音,说正在忙着创作,但还是愿意抽空一见。
次日,一番曲折后,终于找到了先生江宁路83弄的住宅楼。在7楼一个长长的走廊里,,一个简陋的防盗门前停住,敲门。门开处,看到了白桦先生,高高的个子,一头白发,一脸微笑,一件鲜红的毛衣,和他的书上的照片一样帅一样有风度一样爱美。
白桦先生的住所并不大,书房亦然。墙上赫然挂着著名“黑画”家黄永玉先生的《猫头鹰》,据说先生所编剧、一度引发争议的电影《苦恋》就是以黄永玉的生活经历为蓝本。坐在景仰已久的作家面前,总感觉有点不真实。还是白桦先生先开的口,“你们在南京看完宋词先生后,昨天宋词先生专门给我打电话,说你爱好文学,是河南的老乡!”。感觉白桦先生不是一个滔滔不绝的人,妻子兴奋地倾诉着她的读后感,询问一些关于某些作品中的细节问题,先生带着微笑倾听,偶而简短地回答上几句。当我说到他的长江文艺版《白桦文集》费了好大工夫才在互联网上买到,他笑起来,“书出来后,我的母校信阳师范买走了一大批”。那年,白桦先生虽年届八十,但创作力仍然旺盛,而且使用电脑写作。他的诗集《长歌与短歌》刚刚出版,他从里屋取出一册新书题赠给我们夫妇,并将名诗人屠岸先生一封长达三页的谈集内长诗《从秋瑾到林昭》的信函复印件送给我,认为屠老的信是知音之言。
来前于互联网上曾见过一幅先生题写的对联,字体苍劲有力,于是向先生求字。先生起身缓步至小书桌前,打开小砚台,略加思索后,拿起毛笔,右手颤抖着在我的签名册上题写了“人生如溪,坎坷为歌”。那句话,我相信,不仅是对后辈的勉励,更是先生自己的人生写照。
谈话期间,白桦先生不时接到打来的电话,并打开电脑查看电子邮件。为了不打扰先生的创作,我们提出告辞。当我激动地将提前邮达经先生签过名的一厚摞著作装箱时,先生还宽容地笑着,“别慌,慢慢来”。
辞别先生,走过几分钟的路程,就是繁华的南京西路。路边的LV专卖店前排着长队,我抱着一箱先生的著作走在来往如潮的人行道上,竟也心满意足。
白桦先生原籍河南信阳。信阳地近湖北,是古代楚文化的发源地。我私心里以为,先生的气质更近屈原,他的长诗《从秋瑾到林昭》,如屠岸先生信中所言“作为一名读者,如果他的血还有一点热度,如果他的心还有一点红色,那么他读这首诗时,就不可能不流泪,不可能不思考,不可能不自省!…...《从秋瑾到林昭》代表的是中国知识分子—中国人的最高良知,是人类灵魂的最终颤动!”。
“自由共道文人笔,最是文人不自由”。古往今来,有良知的灵魂都是痛苦的。白桦先生虽然自新朝以来历次运动无一幸免,却不易其赤子之心,从《苦恋》到《长歌与挽歌》,一以贯之,从来没有停止对国家民族命运的思索,敢于直言,也因言贾祸,用他在为老友宋词诗词集《情路吟》所作序文中所说“一滴墨即一滴血、一滴泪”。先生的一本书名为《每一颗星都照亮过黑夜》,我相信,先生就是一颗这样的星。因为这样高贵的灵魂,若干年后,那一时代的作家被后人评价时才不致于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