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老有所养，放心吧 （下）

生老大时，母亲还在上班，老公第一次出国，我回老家生娃，大姨负责洗涮照顾宝宝，父亲辞掉了工作，（父亲年纪老了要检查施工质量，需脚手架上爬上爬下不安全），为我做月子餐，父亲做菜比母亲好吃，还会包粽子，只是平常不做而已。父亲还在女儿的宝宝曰记的脚印旁留下一首小诗，“宝宝脚印红彤彤…从小立下凌云志，长大….”满月后父亲陪我回杭给女儿报户口，这时我们父女才开始了真正面对面的交流，我问了许多问题，关于以色列的，关于家族的，父亲…一一作了解答，父亲还说还好没上当，要不然也有被划为右派的可能，说他们学校一位老师被小人陷害，被划为右派后全家被下到农村，很惨。后来忙忙忙，再后来父亲患病，奔波治疗，面对面的交流仅限于日常方面及父亲的身体，再也没有机会有更深的交谈。

出国前, 因为事情多，时间又十分紧迫，可能没时间回老家，小姑说“你一定要抽时间回老家一趟，不然你以后会后悔”，那时父亲的状况稳定，看上去一切正常。做医务工作的小姑看得远，这样我带着女儿深夜12点多回到老家，记得第二天早上父亲去排队买了据说最好吃的生煎包，外加豆浆油条，永远记得父亲招呼我们“这是最好吃的生煎包，赶紧趁热吃”的话，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生煎包，脆皮鲜嫩多汁的味道永远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们第二天中午便乘火车回到了省城，第三天便到了上海朋友家，朋友把我们母女送上了飞机。

父亲还是我的救命恩人，那年除夕夜，细心的父亲发现躺在摇篮里的我脸色红的发紫，赶紧抱着我直奔医院，幸亏送的及时，及时用上了退烧药及合适的抗生素，不光命捡回来，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母亲在父亲中学的后勤部门做合同工二十多年，一直没有转正，学校把仅有的一个转正名额给了工作年限少的合同工复员军人，母亲没有转正，没退休金，父亲觉得愧对母亲，因为母亲的姐妹们在孩子大时去做家属工都转了正，所以后来父亲一直在给母亲存养老钱，一共存了六千多人民币，父亲去世后，母亲用此钱加上她自己存的钱买下了父亲所住的退休教师园丁楼的公房。

出国后，基本上我写一封信，父亲看完马上就回信，单程10天到两星期收到，来来回回，从不间断，父亲旧病复发再住院时（家人没告诉我），在病床上还给我写了一封信，父亲没告诉我他旧病复发已住院，一直在等我的回信，计算着该收到回信的时间，到了时间没收到，父亲就开始胡思乱想，是否发生了什么…..谁知那封夹着父亲心爱的外孙女照片的信寄丢了，父亲永远没收到，带着对女儿一家的牵挂走了，那时到邮局打国际电话近18元一分钟，我给小妹留有电话，那时大家忙着陪床守夜，忙着准备后事，谁也不没想到去邮局给我打个国际长途，哪怕一分钟，让父亲知道二女儿一家安好。我在彼岸一直等信却等来了小姑妈的一封信，拿着有着不祥的感觉，小姑在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刻，一直守护在父亲的身边。母亲想反正我们也回不去，不想让我们担心就没有告诉我们。父亲已经下葬了，由小姑写信通知我们，父亲带着对我们的牵挂走了，三十年了，我一想到这就会流泪，为什么偏偏这封信寄丢了呢？写到这里，我已经泪流满面了。

父亲住院期间，床边放了两样东西，一本圣经，一本满是我女儿照片的小影集，对自己下一代的不苟言笑的父亲对每次回老家的外孙女，满目慈祥，又抱又逗，又疼又爱，一看到外孙女就满面笑容，一老一少，问问答答，听他们对话，煞是有趣，父亲与我们印象中的父亲判若两人。

父亲最担心的是没有退休金的母亲老无所养，生前交代每个子女要拿出工资的一定比例养母亲，母亲在美国十八年，我把给母亲的钱都存起来，作为母亲将来的医疗费用，母亲早上起床先泡上绿茶，每天中午晚上喝点老酒，母亲偏爱黄酒，老公绍兴加饭一箱一箱买，母亲无需做家务，老公觉得母亲做菜不好吃，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做，偶尔我做，很难得我们都晚回家，母亲才有机会做菜，回美前母亲住了三年的老人公寓，因为我们所住的地方没华人，给她找了我上班路上经过的地方，因为公寓闹虫（臭虫）灾，母亲没见过臭虫，满身的小红包以为是过敏，母亲睡觉不好，忘了吃降压药，幸亏我下班停留，打了911，把坐在马桶上起不来的母亲送到医院，第三次入院后出院暂时去老人院疗养，英语不通，又没酒茶，把她吓着了，原本可以呆十五天结果呆了三天就吵着要回家，我们只好把她又接回我们家，母亲决定叶落归根。回国后，我定期寄钱，由小妹照顾母亲。

每次回国，除了扫墓，便会去父亲老宅的父亲卧室门前伫立片刻，想像当年父亲在此生活的场景，油灯下苦读，房间里渡步，眠床上做梦……老宅已经成为城市的文物保护单位，政府经常在那招待贵宾及举行一些小型的文化活动。也会到父亲手里盖起来的图书馆大楼转一转，穿过父亲手里新盖的学校大门，在浸透父亲心血的图书馆大楼，追寻着父亲的足迹，缅怀逝去的父亲。

父亲的来信被我按时间顺序整齐地码成一本。每次父亲节，看到城里网友们写的纪念父亲的文章，我想写又不敢写，这个主题不能碰，一想到就会眼泪直流。三十年了，仍然无法释怀。

在天堂的父亲放心吧，母亲老有所养，，我们三姐妹有钱出钱，我出大头，小妹出力。母亲每天老酒清茶，小妹照顾母亲尽心尽力，每天花样翻新给母亲换口味。因为疫情，母亲的90 大寿一再推迟，最后前年底网上参加了母亲的大寿庆典，有三个女儿照顾母亲，父亲您尽管放心。您老的第三代都很优秀出色。有名牌大学的副教授，有合伙人，有准医生，有设计师，还有会计师。您最喜欢的印下红彤彤小脚印的外孙女足迹遍步全世界。

父亲平凡又伟大，还有许多关于他的闪光小事，父亲以他的言传身教，小时候主要是身教，影响了我们，能帮人时帮人一把，决不要想人家回报你，不要贪小便宜，做人要有底线，不能看不起人（所谓的底层人）。父亲，您永远活在女儿的心中。
 

要是父亲多活几年，要是时间可以从头再来，我一定要抽时间与父亲多聊聊，掏空父亲满肚子的故事。

父亲，愿您天堂安好，母亲老有所养，我们都很好，请您老放100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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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以此文献给在天堂的父亲，三十年了，不写出来觉得对不起父亲，最近文学城这么多网友至亲去世，不能当面送别的悲痛心情我完全理解，有人通过文字叙述释放，有人把悲痛埋在心底，希望时间能治愈伤痛，但有时漫长的时间也治愈不了伤痛，最好不去碰它，我就是属于后一种人。看到好朋友麦子，沈香悼念父亲的文，也促使我再痛也要它写出来，以慰父亲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