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的志向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有关读书的目的，一直以来都有着不同的解读。上面的这两句话，相信大家都知道，我小时候也听老师讲过，虽然当时还不太懂颜如玉的意思，不过这黄金屋嘛，那可是通俗易懂，直指人心。不过，我们读书，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拿到一把打开黄金屋的钥匙？抑或是做为将来荣华富贵的敲门砖？或者如某些人那样，为了留名千古？我想每个人的理念不同，各自的经历也迥异，对这个问题的解答也自然是五花八门。我觉得并没有什么标准答案，不同的解答都有可借鉴之处。而我今天想介绍的，是一个另类的读书人，以及他的选择。

这个读书人叫卢云，是一部长篇巨作《英雄志》中的主人公。做为一个明朝年间的穷书生，卢云的家庭和氏族都没有任何的背景，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通过科举考试来实现自己十年寒窗，发奋苦读的理想。那么，他心中的理想是什么呢？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卢云闭上了眼，低声道：“我姓卢名云，是个书生。”

那官差笑道：“你是书生，果然输得厉害，嘿嘿，念这么多书干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拿不到功名，便成了废物啦。”说着嗤嗤地笑了起来，神色甚是不屑。

卢云缓缓摇头，道：“你错了，我读书不是为了功名。”

那官差往他脸上吐了口唾沫，狞笑道：“哦？你读书不是为了功名，那又是为了什么？

读书很好玩么？“

一人笑道：“这群读书人还会要什么？俗话不是说了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群王八蛋要不是为了美女颜如玉，再不便是为了那黄金屋啦！”看来这人颇知文墨，居然晓得这两句话，众人大声叫好，那人则得意洋洋，颇见心喜。

卢云缓缓抬起头来，低声道：“错了，你们全错了。我辈儒生贫贱不移，所求不过四事而已。”

众官差见他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兀自说得郑重，不禁心下一奇，问道：“哪四件事？

说来听听？“

卢云看着污秽肮脏的牢房，耳听一众官差的讥笑，霎时悲愤难抑，仰天大叫道：“告诉你们这群无知之辈吧！我辈读书之人，只求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生平全此四事，虽死无憾！”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被近代大学者冯友兰先生称为“横渠四句”，是北宋思想家张载为自己一生求学所做的总结，我觉得也是中国儒家思想的精髓所在。从北宋到现在，又过了将近一千年了，这期间许许多多的读书人对其做出了不同的解读，他们也用各自的亲身经历丰富了我们对它的理解。

我还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我的同窗好友们，青春洋溢，热情奔放，有着挡不住的求知欲和纯净的理想。我们意气风发，憧憬着灿烂的未来，希望能以自己的才华和努力来改造这个不完美的世界，让它更加美好，更加光明。三四十年过去了，我们中间的一些人，已经功成名就，身居高位，有着无比风光的权柄；也有一些郁郁不得志，牢骚满怀，对任何事情都不再抱有希望；而更多的人，兢兢业业，负重前行，承担着家庭和工作的重任，他们是社会的中坚，也是沉默的大多数。

这一部《英雄志》，洋洋洒洒三百多万字，绘声绘色地向我们描绘了明朝景泰年间，王位的更替，朝堂的阴谋，江湖的险恶，人性的复杂；还有匪夷所思的奇遇，感情和现实的冲突，异族和中华的战争和交融。而书中最打动人心的，就是那众多活生生的人物，在这样纷繁复杂的社会巨变中，他们所展现的人性之光。

这本书对人物的塑造可以说是别具匠心，光是主角就有四个之多。这里面有朝廷重臣，有反贼大盗，有江湖大侠，也有饱学之士；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光彩照人的佳人，各具特色，栩栩如生。我所要介绍的卢云，是书中的第一主人公。卢云的经历颇具戏剧性，他的故事，可以说代表了我们身边读书人不同的遭遇和心路的变化。在书的开篇，他是一个聪慧正直的穷书生，因为受人诬陷而不幸入狱，后来被江湖侠士解救并习得了一身好武功，随后又因缘巧合结交了其他的几位主人公，并一起立下了赫赫军功。他后来时来运转，凭着自己的盖世才华，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上任知州，还和自己苦恋已久的心上人喜结婚约。可以说是攀上了一个读书人所能梦想的巅峰。而就在他仕途顺心，感情美满，前程一片光明之时，朝廷发生了巨变，旧皇复辟，他的挚友锒铛入狱。为了救一个无辜的婴儿，也为了秉承自己心中的操守，他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这个时候，他面临了人生最重要的一个抉择。书中是这样描写的：

秦仲海目带怜悯，轻诉道：“顾大小姐，状元顶戴，我要你拿出你的女人，你的功名。从女人到顶戴到名声到钱财，你要拿出全部。”卢云一脸诧异，只是愕然不解，又听好友幽幽地道：“懂了么？我的好兄弟，你眼前只剩两条路，一条路是舍弃这孩子，然后平平安安地，回去做知州、做军师，做新郎，一辈子欢喜。可另一条路却是……”他轻抚卢云的脸面，柔声道：“全部都没有。身体打得残废了，女人走了，顶戴丢了，光光的，像只没壳的乌龟。”

这就是卢云所要面临的选择。我想，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极其艰难的抉择。而他本人，为了他当初读书的志向，彻底放弃了自己的所有，狠心与他视之比自己的生命更宝贵的心上人不告而别，走上了一条十年不归的逃亡之路。我觉得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英雄志》所有的人物之中，卢云是最苦的，但也是最让人敬佩的人；他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也是大家最放不下的人。可是除了他自己，和他的心上人和知己顾小姐，没有别的人可以理解他所做的事，更不要说去做像他这样的人。他为了心中的正道抛开了一切，舍弃了自己的前程和挚亲，孑然一身，行走在天地间。不过，他也因此而成为了天地间那唯一的圣光。

当他出生入死，从十年放逐归来之时，朝堂之上早已没有了他的位置，而他最牵挂的心上人，嫁给了陷害他的对头。做为一个普通的凡人，他有过动摇，也怀疑过自己的选择。书中这样写到：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都已经注定好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局，因为他一直看到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条线……它从来都不鲜明，却一直放在眼前，它刻在骨头里、混在血脉中，只消心还能跳、血还能流……正道之界，岂容自己一步寸让？

如果让了，那就不是卢云了；如果让了，又何必死撑在这里，为嗣源悲、为倩兮哭、为此生的际遇感到痛楚？如果让了，他早已登上庙堂，成了当朝一大权臣……如果让了，他早已提拿杀人之剑，成为为所欲为的天大王啊！

再来一次、一千次、一万次，卢大人的命数仍然不变。便像狼一定吃肉，飞蛾一定扑火，纵使夺走了挚爱、砍杀他的肉身，卢云仍旧是卢云，他绝不会背叛最初的志向。

没什么好后悔。想到这里，卢云也沉静了下来。凝视着五尺外的倩兮，心里不再感到犹豫悲伤，反而隐隐感激上苍的厚道。

让他在遭逢了无数变故之后，还能平安回到情人身边，悄悄告诉她……看……卢云活着回来了！他走过了千山万水，终于守住了当初的约定，如今的他清清白白，不带一分罪业，足以俯仰无愧地向全天下宣称……

看！卢云回来了！他已经通过了全部的考验，完成了他的一生！

这就是卢云的故事，一个平凡而又卓绝的读书人的志向和他的选择。除了关于读书的目的，我觉得这本书还很好地阐述了什么是英雄。只有能够战胜自我的人，才配得上英雄两个字。卢云是个英雄；他的好友秦仲海，是个英雄；而书中的大反派，他的死对头杨肃观，其实也是个英雄。相反，这部书中武功最高的两位，「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宁不凡，「一代真龙」伍定远，一个怯弱，一个愚忠，都不配称英雄。其实前面这几位也都不是什么超人，也有着我们所有人都会有的弱点：卢云迂腐且不会变通，秦仲海好色偏激，杨肃观阴险而不讲人性。不过，他们为了坚守各自心中的道，都超越了自我，升华到了前无古人的境界。

说到道，书中提到了一个观点：正道，就是做对的事情。我个人的看法有一点点不同，我觉得，道，就是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这是因为对于什么才是对的事情，那唯一权威的标准，我想除了神，剩下的就只有我们自己的心了。

当然，看完了书，大家还可以更深入地思考一下，我们每一个人自己，又算不算英雄呢？我们能不能守住自己心中的道呢？

最后介绍一下这部《英雄志》的作者。他叫孙晓，外号野狗，是台湾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这部鸿篇巨帙孙晓已经写了几十年了，还没有写完，而他还在一直写。可想而知，孙晓已经把自己的心和生命，都写到这本书里去了。我觉得，他也算得上是一个英雄。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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