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此世,此生》第四十七章五

探完了凡民出来,长水径直去了凡民家,他想,也许凡民的爱人希望知道他们今天见面的情况。来到了凡民家除了他爱人长水还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他以为这是凡民他们的孙女,于是就顺口问了一句,

哪知凡民的爱人冷笑了一声说:“不是俄儿子的孩子,这是陈凡民的女儿!”

长水一愣,他万没料到凡民还会有这么小的个女儿。

“小宁,去对面你哥家写作业去吧,俄这儿有点事跟人说!”

凡民的爱人打发小姑娘出去了,然后才坐下跟长水说话。“你奇怪了吧,陈凡民还有这么个小女儿,”

她长出了一口气,才又说,“韩老师,既然你是他的老同学,俄就不瞒你了,这孩子不是俄生的。当年抱她来的时候,陈凡民对外说,这是俄在火车站捡的孩子,俄们把她收养了。其实她是陈凡民在外边儿跟别的野女人生的!

那时候俄们还在西北,陈凡民刚当上书记,那个女子有了孩子就跟他闹,让他跟俄离婚。唉,要说那也是个碎怂,她就不想想,陈凡民好容易爬到了那个位置上,怎会为了个孩子背上生活作风问题呢?后来具体他是怎么跟那个女子说的俄也不清楚,估计是给了不少钱,那个女的孩子也不要了,也不找他了,所以他最后就把这么个不到一岁的娃给俄抱回来了。

俄一看那么丁点大个娃心就软了,虽然也恨他在外边乱搞,可是想想他当领导这些年对俄们母子倒也还不错,毕竟俄没有给他生上个一男半女的,这个怎么说也是他唯一的亲生骨肉,所以他求俄,俄也就答应给他养着了。”

长水听她说完心中甚是感慨,今天上午看凡民的样子,以为他已经同这个世界了断得清清楚楚了,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段尘缘!此时长水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凡民的爱人,

只好不自然地说:“嫂子是个心善的人,不容易。”

他爱人苦笑了一下:“心善也没有好报,如今陈凡民是完了,俄倒没什么,反正已经退休了,最多给他把女儿养大,再有个十来年一嫁人就完事了。现在最受牵连的是俄儿子,本来好好开个公司,受他影响正被人查账呢!”

“那麻烦不麻烦?你儿子不会也出事吧?”长水赶紧关切地问,

“那倒不至于,他的事儿没让俄儿子掺和多少,以前俄儿子还背后跟俄抱怨,说因为自己不是亲生的,所以他爸不信任他。现在看来,陈凡民当时也是防着万一哪天他出事,能少牵连俄们母子。唉,说来他这个人心里还是有成算的,他这些年在这里也算干得不错,给这市里拉了好几个大项目,就是现在大街上你打听打听,念他好的人还是不少!他这一倒,不知道多少人的饭碗都跟着哆嗦呢!

上回俄去监狱看他,他让俄放心,说上面不过是借他做个斗争的由头,并不想真把明城搞乱,如今他的刑都判了,什么赃款也都退了,这样他们就不会再往下深挖了,牵扯过广对谁都没好处。而那下面的人就更是了,陈凡民在位时没少给他们好处,现在这些人都巴不得这股风赶紧过去好继续安安生生地挣钱,所以也不会跟俄们母子过不去,现在查账就是走走形式,公司封几天,过了这阵子风头再开就是了。”

“那就好!”长水点点头说,

他知道这里面的事肯定很复杂,不过看来凡民都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长水跟凡民的爱人又详细讲了讲今天他在狱中跟凡民的谈话内容,当然凡民最后的那两句话他没说,因为那太像是诀别遗言了,他怕说了会引起他爱人的恐慌。之后长水便告辞出来,回了旅馆又睡了一晚,第二天坐早班车回煤城了。

 

这次明城之行让长水感慨良多,他隔绝世情太久了,看到凡民这样从名利场,人情场上厮杀出来的人,仿佛接触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社会。在这个变革的大时代下,亲手推动创造一个城市的繁荣富足,指尖上流动着以亿万计的资金,一个设想就能使高楼平地而起,公路铁轨穿山而过,多少家庭的生计,多少人的命运就掌握在翻手覆手之间,这竟然是一个人常年的生活方式,多么激动人心!

这丰功伟业使人崇拜,那巨大的权力和责任让人敬畏,一个人的心要有多大,才能承受住这些功业和压力?更不要说当这一切反噬回来的时候,那从高高的峭壁上掉落下来的恐惧又会是多么巨大!凡民亲自体验了这样的富贵功成和大厦倾覆,这比读书时看到纸上的那些“是非成败转头空,功名利禄过眼云烟”的句子要真实多了!没有经历过名利的人哪里懂得这些话的重量和后面的真实含义,人云亦云者,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这样一想,长水忽然发现自己竟没有鄙视金钱和权力的资格,就像凡民说的,他一生从未入世,对于世上种种都只是作壁上观,所有的感慨,痛苦,绝望说到底不过只是可笑的书生意气。也许只有那些被他努力锁在脑海里的幻觉才是他的独创,那才是他的真实。

 

几个月后,长水在学校接到了凡民爱人的电话,她哭着告诉长水,凡民在保外就医的时候在医院的厕所里用打吊针的橡皮管上吊自杀了。虽然知道凡民不会坐完那二十年的刑期,但是听到他这么快就动手了断了自己,长水还是忍不住流泪了。

那天他很晚才从学校回家,在黑暗的办公室里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砌满了整整一个玻璃烟缸,在上升的烟圈里他又看到了凡民的脸,有时是被送去劳教的样子,有时是在自己的单身宿舍里一起抽烟聊天的样子,还有时是在监狱里跟自己回首一生的样子。他看着那些影子随着烟雾一个个地消散,人的一生就这样完了,死的人去哪儿了呢?徒留活人心痛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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