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西班牙(11)－女王的加冕之城

如果西班牙的首都马德里有两个“哼哈二将”，那应该是其南面的托莱多和北面的塞戈维亚(Segovia)。这两个城市距马德里都不到100公里，人口也都不超过10万，而且老城也都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虽然今天托莱多和塞哥维亚的名气和地位都不如马德里，但在哈布斯堡王朝的西班牙国王，也是开启人类第一个“日不落”帝国的查理五世之子菲利普二世于1561年将王宫迁到马德里前，它们的重要性都比马德里大得多，历史也比马德里悠长得多。

塞戈维亚

托莱多自西哥特王国定都于此后，就一直是王国的首都。卡斯蒂利亚王国国王阿方索六世将其攻破后，也把它当作了王国的首都。不过，阿方索六世逝世300多年后，他的后代伊莎贝拉女王的加冕地，却不是在托莱多，而是在塞哥维亚。这个给世界历史写上了浓墨重彩一笔的女王不仅与他的丈夫共同完成了“收复失地运动”，而且拿出了自己的贵重首饰去资助哥伦布远航。从此，被法国历史学家称之为“演绎出了人类历史最非凡史诗”的西班牙帝国逐步浮出“水面”，人类文明也开始了新的华章。可以说，伊莎贝拉女王是西班牙帝国的第一缔造者。

但是，为什么女王偏偏要在塞哥维亚加冕，而不是回到托莱多加冕呢？怕夜长梦多呗。原来，她父亲安排王位继承顺序时，伊莎贝拉排在她同父异母的哥哥恩里克四世和其女胡安娜之后。在恩里克四世执政期间，一些卡斯蒂利亚王国的贵族说胡安娜非恩里克四世亲生，而他的王后，也是葡萄牙王国国王的妹妹的确跟别人育有两个私生子。在贵族的压力下，恩里克四世最终让伊莎贝拉成了王位的第一继承人，但前提是她得嫁给葡萄牙国王。

塞戈维亚

伊莎贝拉当然不会听恩里克四世的，去嫁给对她一毛钱好处都没有的葡萄牙国王。在她加冕的前5年，她跟“地中海的鱼儿不插上阿拉贡的标签，都不敢浮出水面”的阿拉贡王国的王子费尔南多王储签订了婚约。这场婚约让恩里克四世恼羞成怒，取消了伊莎贝拉王位继承权，改立胡安娜。他这一折腾，让卡斯蒂利亚王国的贵族出现了两派，一派支持胡安娜，另一派拥戴伊莎贝拉，两个女孩都成了利益集团的“棋子”。等恩里克四世前脚一蹬腿，正在塞哥维亚居住的伊莎贝拉立刻举行了登基加冕仪式。这一年是1474年，伊莎贝拉23岁。

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王位其实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运气不好是要丧命的。不过，肩负着历史使命的伊莎贝拉是不可能倒霉的。她在登基第二年爆发的卡斯蒂利亚王位继承战争中，依靠她丈夫，也是她堂弟的费尔南多二世的鼎力支持获得大胜，可怜的胡安娜只能选择去修道院过完余生，而伊莎贝拉则跟费尔南多二世一起，组建起了西班牙的雏形。“成王败寇”，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塞戈维亚

成功登顶的伊莎贝拉女王不会再留在伊比利亚语意为“胜利之城”的塞哥维亚了，她得到托莱多去履新。不过，她的身影和足迹却留在了塞哥维亚的角角落落。我们从托莱多出发，在霏霏细雨中穿过我们曾经去过的马德里，去寻觅女王在塞哥维亚的足迹。

如果塞哥维亚只留下女王的足迹，也许还不会让世界各地的人趋之若鹜。这里有比女王更有名的，它就是古罗马人留下的，如今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塞哥维亚渡槽(Aqueduct of Segovia)，而塞哥维亚的历史，也正是从古罗马时代开始的。公元前80年左右，在自己墓志铭上写着“友人的帮助，敌人的加害，我都已全数奉还”的罗马终身执政官苏拉派军队驱逐了塞哥维亚的凯尔特人，并在此建立了城市。在罗马帝国时，塞戈维亚变成了繁华之城，渡槽即是见证者。

塞戈维亚渡槽

古罗马渡槽建于公元1世纪。在这个世纪，罗马不断对外用兵，也不断对外征服，到西班牙出生的图拉真大帝时，帝国达到全盛顶峰，而此渡槽，正是修建于图拉真大帝时代。帝国的强大和富庶，不知让多少帝国的城市在花丛中笑，但随着西罗马帝国的崩溃，“未随流落水边花，且作飘零泥上絮”的城市一定数不胜数。可惜，这些城市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不管它们是“落花”还是“飞絮”，都得淹沉在历史的风雨里，塞戈维亚也不例外。可是，上天还是很眷顾塞戈维亚的，在卸下它的“艳妆”之时，又给它留下了这座渡槽，使其在两千年的惊涛骇浪中岿然不动，成为了世界上迄今为止保护最完整的罗马帝国古迹之一，也成为了塞戈维亚的标志。

我们正是因为这个“罗马帝国最庄严的见证”才直奔这里的。一路上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到达塞哥维亚老城外的停车场时，依然如是。我们顶着小雨，在瑟瑟冷风中一边走向它，一边怀念地中海岸的温暖天气，同时下定决心，冬日里再也不会进入梅塞塔高原腹地。也许因为下雨，也许因为时间尚早，此时的塞哥维亚像一座空城，小巷里人迹罕至。当我们穿出小巷，走进阿索格霍广场(Plaza Azoguejo)，看见巍峨挺立的渡槽时，立刻被它吸引住了。

塞戈维亚城墙

这座全长700多米，最高达28米多的渡槽有两层拱门，共160多个桥孔。这样的高度和众多整齐划一的拱门让引水桥看上去又壮观又秀美，成为塞哥维亚的标识名至实归。我们走到近前去端详它，发现完全用巨大石块建造的它竟然没有使用任何粘接材料。每当我看到古埃及、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恢宏建筑时，我都想坐上时光机，穿越回去，想亲眼看看这些古人是用什么器械建造出了这些至今都让人瞠目结舌的建筑的。

虽然今天留存的塞哥维亚渡槽足够让我们震撼，但它从冷水河(Fuente Fría)引来的水的距离却不到20公里，这跟土耳其帕加玛卫城从45公里外的山上引水没法比。但让一片废墟的帕加玛卫城引水渠甘拜下风的是，塞哥维亚渡槽至今还在为塞戈维亚源源不断地提供水源。在上千年历史的更迭变迁中，这座渡槽就像一个冻龄少女，傲然屹立在塞哥维亚，成为它的守护神，云淡风轻见证着塞戈维亚的流转与兴衰。这绵绵长长的文明气息让很多人都说：“看过塞戈维亚的渡槽，去西班牙的飞机票就值了。”

塞哥维亚老城

我们拾阶走上渡槽与老城城墙交汇的观景台上去俯瞰它。在苍茫的天空下，它露出悲壮的底色。放眼望去，是西班牙诗歌杰作之一《爱之书》(El libro de buen amor)中的风景。而渡槽，正浩浩荡荡，携着时光的沙粒，吸收着云天的细雨，一路无前，伸向远方。旁边的古朴钟楼为它敲响祝福的钟声，愿它一路高歌，永在人间。

沿着城墙，在看不出岁月痕迹的石子路一直走，即是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塞哥维亚古城。位于陡峭山岩上的古城坐落在瓜达拉马(Sierra de Guadarrama)山脚下和通往西班牙北部城市卡斯提尔(Castile)的要冲上，埃里斯马河(Eresma River)和克拉莫尔河(Ciguinuela River)在此交汇，它还控制着丢勒大峡谷(Dürer Gorge)。这样的地势有多险要，从拿破仑南下攻打马德里时，特别绕过它就可见一番。

塞哥维亚

不过，拿破仑对它“退避三舍”，中世纪时的它却是一个“香饽饽”。作为西班牙“圣地亚哥朝圣之路”上的重要一站，战略位置很重要的塞哥维亚自然被争夺的几率比其它城市高出几成。西哥特人在此留下了什么无迹可寻，但摩尔人到来时，塞哥维亚却以服装纺织业而闻名于世。当卡斯蒂利亚王国的国王阿方索六世于1088年占领此城后，开始吸收穆斯林文明的他把塞哥维亚当作了与托莱多遥相呼应的重镇。在他对宗教宽容的政策下，摩尔人、基督徒和犹太人长期和平共处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塞哥维亚进入了政治和经济双发展时期，古城内也留下了各种风格的建筑。在此期间，阿方索六世还兴建了环绕塞哥维亚整个古城的城防系统。今天，这个被完好保存至今的城防系统跟整个老城都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

如果没有去过托莱多，那我们会很喜欢有着各种建筑风格的教堂和贵族宫殿，甚至还有西班牙现存最古老造币厂的塞哥维亚。可是托莱多老城已在我们心中定格，之后见到的西班牙老城很难再走入我们的心扉，虽然我们非常同意世界文化遗产委员会对塞哥维亚的评述：它“从国内建筑到伟大的宗教和军事建筑，都提供了独特文化多样性的广泛建筑技术和风格。” 这样的多样风格，让塞哥维亚古城成为了难得的艺术典范。除了古罗马渡槽外，在塞哥维亚还有一个亮眼的“明星”，它就是有着“大教堂中贵妇”美誉的塞戈维亚大教堂(Catedral de Segovia)。

塞戈维亚大教堂

建于16世纪的塞戈维亚大教堂是西班牙修建的最后一座哥特式建筑，伟大的女王伊莎贝拉一世就是在这儿正式加冕登基的。它建在塞戈维亚古城的最高点，最初是罗马式教堂，被火焚毁后才在旧址上被重新修建。重修后的钟楼高达88米，比瓦伦西亚的还高20米，拱顶上的精美花饰是教堂中最杰出的作品。虽然有人说教堂高耸的尖塔和尖型拱门以及修长的束柱和笔直的线条，都让教堂充满了贵族般的端庄与大气，但对于看过太多经典哥特式教堂的我来说，这些经典哥特式标配根本不能引起我的赞叹。让我好奇的是它内部随处可见的摩尔文化，比如色彩艳丽的石膏装饰和形状对称的立体几何等。据说它们在阳光下，透过彩绘玻璃的折射，会出现与众不同的流光溢彩。可惜教堂关闭，我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

不过，我的好奇心在对外开放的阿尔卡萨城堡(Alcazar of Segovia)得到了满足。有着童话般外表的城堡跟古罗马渡槽一样，让我们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它跟我们去过的有着“梦幻城堡”之称的德国新天鹅堡外观很相似。因为阿尔卡萨城堡外形很“童话”，因而它成了迪士尼白雪公主城堡的模版。

阿尔卡萨城堡

阿尔卡萨城堡外

跟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古罗马渡槽相比，城堡就很年轻了，它在1862年才被重建。狭长的城堡看上去像一艘航船，凌空而立，易守难攻，城堡下还有10多米深的护城河。虽然今天的城堡很年轻，但它所在地在古罗马统治时期就是一座防御工事，摩尔人占领这里时建造了此城堡。在被称为“欧洲最有学问国王之一”的阿方索十世来到这里后，他把城堡改为了行宫并对其多次进行大规模修建。当时城堡的地下密道四通八达，可以直通两条河流的对岸和城内其它宫殿。这座城堡不仅跟卡斯蒂利亚王国的命运息息相关，就连整个西班牙的命运也悄然与它联结在一起。资助哥伦布远航的伊莎贝拉女王正是在这里向阿拉贡王国的费尔南多王子主动求婚，最后从这里走向塞哥维亚大教堂加冕为王的。

城堡不仅有伊莎贝拉女王的足迹，还有哈布斯堡王朝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的足迹。依靠着西班牙帝国强大的实力，菲利普二世把城堡改建成了更豪华的宫殿，使其具备了中欧式的外观，而不是卡斯蒂利亚式的城堡宫殿。这里也是他与第四任妻子的婚礼举办地。到1764年波旁王朝的卡洛斯三世时，此地变成了皇家炮兵学院，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军事学院。因为这个城堡漂亮的外形和其内蕴藏的重大历史史实，所以阿尔卡萨城堡成为了我们心中塞哥维亚的“最佳代言人”。

阿尔卡萨城堡上

今天城堡门前是一座绿树成荫的广场，广场中间矗立着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雕像。站在广场一边，即能眺望旧卡斯蒂利亚盆地，但在冰冷的阴雨天欣赏这辽阔的景象并不是一件愉悦之事，因为我们觉得都要冻僵了。进入城堡需买门票，每人9欧元，只能付现金。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城堡居然提供中文讲解器，虽然要额外付费，但我也毫不犹豫租了一个，跟着解说，去了解城堡的古往今夕和让西班牙破茧成蝶的历史。

走过城堡护城河的吊桥，最先看见的是狮门，狮门旁的墙上是一个瓷砖制成的狮子壁画。此狮子的右爪挂着耶稣受难像，左爪握着旗帜，胸前刻着拉丁文“为一件事和另一件事做准备”。穿过带半圆形拱门的院子即是原始穆斯林宫殿一部分的庭院(Parade Courtyard)，庭院旁是方形的旧宫大厅，大厅两侧是对称的皇家会议厅(Royal Chamber)和壁炉厅(Firplace Room)。旧宫大厅的装饰是带有摩尔人特色的穆德哈尔风格，现在大厅被改作了中世纪的重装骑兵盔甲馆，而壁炉厅是菲利普二世统治时期的代表，里面陈列着16世纪的华丽家具，墙壁下方镶嵌着葡萄牙经典的蓝色瓷砖。

阿尔卡萨城堡庭院

旧宫大厅

壁炉厅

王座厅

紧邻壁炉厅的是城堡亮点之一的王座厅(Throne Room)。厅内围墙下方依然是蓝色瓷砖，瓷砖上方是红色帷幔，帷幔中央放着两把“双王”椅，椅子上方是双头鹰的徽章。最引人注目的是厅内有着浓郁伊斯兰风格的石膏天花板，对称的几何形状，在幽暗的厅内发着光，也闪烁着文明融合的光芒。

从这个大厅开始，我们便走入了富丽堂皇的宫殿。跟王座厅相接的，是我们眼中城堡最具重量级的大使室(Galley Room)。这个160多平方米的矩形大厅是大使们等待国王接见之地，也被用作礼仪室，当年菲利普二世的婚礼即在此举行。大厅一侧通过拱窗与旧宫大厅相望，另一侧则通过拱窗可以远眺曾有的皇家狩猎苑。在这个大厅里最吸睛的是大厅正中一幅描绘伊莎贝尔女王加冕礼的巨大壁画和伊斯兰风格的金色天花板，天花板下镶着铭文。上层写着“愿基督的灵魂使我成圣，愿基督的身体拯救我”等，下层是写给建造此大厅的伊莎贝尔女王祖母的。

大使室

伊莎贝拉女王加冕图

菠萝房

国王厅

兵器博物馆

大厅有一扇门与菠萝房(Pinecone Room)相通，曾被用作私人书房的这个房间因天花板上的392个菠萝形状的钟乳石而成为《孤独星球》推荐的城堡必看景点。被《孤独星球》推荐必看的还有国王厅(Hall of the Kings)，这里有52位在“收复失地运动”中浴血奋战的国王雕像。他们在“重金捧月”中高居在天花板下方，凝视着来来往往的游人，宣誓着替上帝统管这块土地的主权。

我们太喜欢这个富丽堂皇的城堡了。里面的彩绘玻璃窗、被艺术珍品装饰的画廊、哥特风格的国王起居室和兵器博物馆，还有门楣上刻着的天主教教皇纹章等，特别是融入了伊斯兰风格的建筑和装饰，都让这个古老而美丽的建筑成为了塞哥维亚的骄傲。我们站在城堡二楼的回廊上，眺望着远方，暮然地，圣玛利亚·德尔帕拉尔修道院(Monasterio Santa María del Parral)跃入了我们的眼际。我们没想到，从这个修道院可以仰望挺拔又娟秀的城堡。虽然由当地河流中的片岩建造的蓝色屋顶在阴雨中无法向我们展示它如蓝宝石般的熠熠光泽，但城堡赭黄色的“身体”和玲珑的造型仍让我们觉得它美得不可方物。

阿尔卡萨城堡内

阿尔卡萨城堡外

建于15世纪，拥有精美哥特式风格教堂和回廊的修道院外观也不错，但终究无法跟城堡相媲美。为了再多远看城堡几眼，我把车开到了圣马尔科斯草坪观景台(Mirador de la Pradera de San Marcos)。离观景台不远是13世纪初，为纪念圣殿骑士团的耶路撒冷圣墓而建的圣墓教堂(Church of the Vera Cruz)。这座教堂的中殿由十二边形平面图组成，中殿中央是一个两层楼的小型神殿，它是欧洲保存最完好的这种风格的教堂之一。

教堂不开放，不过没关系，它不是重点，城堡才是。我们抬头远望城堡美姿容时的心情，就像仰望塞哥维亚渡槽时的一样，心生赞叹。我们祝愿，这个如骑士一般，默默守护在塞哥维亚这个公主身旁的城堡，会得到时间女神的眷恋，跟得到时间女神眷恋的古罗马渡槽一起，让塞哥维亚永远典雅精致，在岁月的洪流中谱写出不老的神话。

圣玛利亚·德尔帕拉尔修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