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新年印城的几场大雪让我想起去年降临的极地涡旋。
那是新年刚过，元月4日礼拜六，朋友Nancy给我打电话：“还记得我们明天的约定吗？”
我说：“那当然！明天教会活动结束之后，去你家吃牛肉面。”
她说：“恐怕好事多磨！刚才我们查经小组聚会时说，明天极地涡旋袭击，气温骤降并伴有暴风雪，教会很可能关闭。”
我诧异道：“不是天气预报说从礼拜天下午才开始降温，礼拜一才暴风雪吗？我还计划着在你家吃过中饭，下午出来去中国店买些菜，囤积粮草，静候涡旋来袭。”
她说：“今天我去中国店时人山人海，大家都在抢购，据说美国店的东西都被美国人买空了。”
我还是没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至于吗？不是极低气温才逗留两天吗？”
她也不以为然：“印城嘛，没见过世面，一向小题大做。这种降温在我们原来的芝加哥根本就不当会事儿。”
我说：“如果明天教会活动照常，我就去教会，完后估计天气也容许去你们家吃牛肉面；如果教会关闭，那我们就只能待家里了。”
她说：“那咱们的约会延期，rain check变成snow check 。”
第二天睁开眼，只见窗外鹅毛大雪，铺天盖地。
先生打开枕边的iPad，读着电子邮件说：“教会关闭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咱们教会用的是哪一个天气预报网站？比我平常看的预报准确。咱们看的预报慢一拍，正好挫败我的计划。”
不一会儿Nancy来电话，说今天不能按计划采购，问我们的食物是否足够。我说只是青菜和水果不甚丰盛，但挺过这两天应该不成问题，其他都很充足。我准备做一大锅咖喱牛腩炖土豆和胡萝卜，再烤一些甜红薯，甜酥饼干和榛子，让家人闲来磨牙。
Nancy问：“什么是榛子？”
我答：“一种坚果，下次给你带些就知道了。”
大雪持续到中午就大约有一尺厚，已看出来者不善的苗头，我想印城尚且如此，那寒流的源头新泽西和纽约州情形一定更可怕，那里有我们几家朋友，我决定慰问一下灾区人民。电话打给的第一个朋友就告诉我：“我们的暴风雪刚刚过去，我正要出门采购去。”我上网查询才知道，印城的这场暴风雪始自圣路易，途径伊利诺伊州的香槟。我又给香槟的朋友打电话，所幸他们食物储备充足，供电供暖正常。
通电话时，我看到漫天纷飞的雪花在呼号寒风的助阵下咄咄逼人，仿佛呈倾倒之势不断扑压下来，显示着誓不罢休的凶猛，惊奇的感觉到一向高大屹立的树木和房屋寂默无言，消极而被动，一副逆来顺受的弱者形象，真担心它们会不堪重负，突然倒塌。
下午，似乎雪小些了，先生赶紧出门扫雪，否则积雪太厚就难以清扫，再冻住后几天都无法出门。
放眼四处都是厚厚的积雪，低矮的灌木都成了雪包，一片白茫茫，最好看的是高大的树木，几乎看不到树木的本色而全变雪白，枝条粗壮，银装素裹，景色非常迷人。
我趁机去遛狗。
养狗后发现遛狗会掩饰许多尴尬，比如说我很喜欢这几十年一遇的大雪和它带来的独特景观，但要我独自在没小腿的雪中漫步，还是很需要勇气的，因为看起来很傻；但现在，我是在遛狗，因为我爱狗。如果在雪地上行走滑倒了，会非常窘迫；但现在我要摔一跤，那是被狗拉倒的，会感到骄傲，因为我爱狗。
看的出，我家狗狗阿波罗也喜欢这雪，喜欢在没狗腿的雪中跋涉。大路上已被铲雪车铲过，阿波罗欢快的往前跑，我手里牵着狗绳，眼睛四下里东张西望，忙个不停。感觉邻里都很喜欢雪，很多人家都出门铲雪，有家父母带三个成年孩子一起铲雪，看样子很享受，像在游乐场游戏。社区里到处听得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有打雪仗的，有堆雪人的，比往常都热闹。
记得去年有场很严重的冻雨，持续了两三天的封冻，我们有几家朋友见面的问候语是：“我家狗狗24小时没拉屎了，你家的呢？”原来有的狗只在裸露的草坪上拉屎撒尿，在冰雪上不办事，结果引来别家狗坚持的时间有36小时的，有48小时的，还有一个朋友讲述他因心疼狗而出门刨冰未果的故事。我在边上听了暗暗下决心，一定不能受这种苦，操这种心，坚决不养狗。谁知到底拗不过儿子，去年夏天养了阿波罗，但是它很棒，丝毫不挑剔，在冰雪上照样又拉又撒，而且勇于对应新形势新状况，频频变换姿势，花样翻新，不亦乐乎。平时它撒尿都抬起一条后腿，在今天的厚雪上，肚皮近乎触到雪面，似乎抬不抬腿都没区别，阿波罗几番摸索之后，觉得四条腿微屈的撒尿姿势很新奇，屡试不爽，遂一路上将内存化整为零，乐此不彼。
往常回到门前的十字路口，我就松了狗绳，阿波罗会一溜烟儿的跑回家，这次我如法炮制，它却站在深雪中，不知脚下路在何方，回头无助的看着我，乞求我的牵引。
鹅毛大雪气势汹汹的持续了一整天，临睡前依然漫天飞舞，先生从小在东北沈阳长大，他说：“这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一场雪，待家里都能感觉到冷。”
我也感觉不妙，赶紧查看空调的显示，发现室温已掉到华氏62度，能不冷吗？屋漏偏遇连阴雨，或者连阴雨下漏了屋顶？无论怎样，因果关系不重要，关键是接下来的强降温会不会让暖气效果越来越糟？反正现在不容易找人修理，忍着呗！
礼拜一的强降温至华氏零下16度，相当于摄氏零下27度，而当时的风寒指数是摄氏零下40度！印城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学校关闭，这天也是我儿子寒假的最后一天，大人们可以不上班，合法带薪。因这样的低温车子很容易失控出故障，而人受伤会更危险。
我们蜗居在家里等待气温回暖，消极而被动。因室内温度以每三小时一度的速度往下掉，我们的活动范围逐渐被限制到家庭活动室（family room）中。先找出电暖气推进来，人陷进沙发里盖床毛毯，或看电视，或看书，一整天的活动就是吃饭和遛狗。
想想不用乘飞机旅行，出门就能体会北极才有的温度，机会难得不容错过，我特意牵着狗出门，外人看我遛狗，其实是探险。我穿着厚毛衣，裹着防寒服，头上戴着大棉帽，出门只走出几步路，就感觉我的装备被寒冷击穿，像是穿着纸质衣裳，毫无保温能力可言，寒冷直侵肌肤骨肉。
这时的小区极具北极风情，白雪皑皑，寂静，寒冷，仿佛太阳都被冷冻了，只有亮度没有热度的日照，明晃晃发着寒光，似炫目的极光，让人感到更加寒冷无助。
等我受够了，打道回府时才发现回去的路顶风，行步更加困难，脚趾手指开始麻木，嘴唇僵硬，寒风吹过，仿佛小刀划破脸颊。真正的探险开始了，看着我家房子就在眼前，但这距离似乎难以逾越，艰难的挪着小碎步，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家。
一进家门，先生说：“一共出门15分钟。”
我答：“够了，够了，自我感觉两个钟头，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已经深刻体会了。”
晚上，室温一度降到华氏56度，主卧室成紧急避难所，先把电暖气推进来，把狗连带它的睡垫一起抬进来，再把一个单人床垫拖进来，上下各铺两层羽绒被，这是儿子的安身之所。接下来的两晚上，人狗同室，气氛其乐融融。
礼拜二印城气温有所回升，但依然是紧急状态。
我决定启用壁炉，好在车库里现成的木材足够多，先装回一纸箱，旺旺的烧起来。壁炉前用旧毯子铺好，以防溅出的火星燎着地毯，搬两把活动椅摆在前面。
不像暖气润物细无声，壁炉是一种表现形式极佳的热源，夺目的熊熊火焰，其中劈柴的噼啪作响声，都能驱除人内心深处的寒冷和对寒冷的惧怕，甚至驱除人内心的忧愁和思虑。壁炉顷刻让人从心里感到敞亮温暖，房间温度立刻上升好几度，感觉温度十几度。总之，壁炉令人开心兴奋，有让人围着它而舍不得离开的魅力。
我以为品茶，看书，烤火，可以诗情画意的度过一天，结果却远没有这么高境界。我很为玩火感到激动，在火旁放了几个大土豆，不时的捏捏，看软不软，熟不熟。当劈柴火苗熄灭变成红红的木炭时，我喜欢轻轻吹，看它又燃出跳动的火苗。我不停的添加木柴，喜欢听它在火中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喜欢看熊熊火焰，感受着热量的散发。我跪在地毯上，手扶在壁炉台上痴痴地看着，着魔一般，一看大半天，根本无心看书。
先生本想阅读，怎奈壁炉边的椅子温暖又舒适，结果频频打盹。想着又是带薪假，他一高兴，用威士忌和果汁兑了杯果酒来喝。我提醒他：“壁炉和茶杯比较搭，和高脚水晶杯不搭。”他就鼓动我也来一杯，我一尝，发现玩火时喝果酒果然清凉爽口。
儿子在壁炉前上网，查看那些永远没完没了的信息，或逗狗玩耍。幸亏没搬出游戏机摆出厮杀的阵势，否则我们一家就全军覆没，俗到家了。
这一天消耗木柴四箱，晚上收集燃尽的木灰一袋，比想象的少。
我叮咛先生：“留着，开春铺到韭菜地里，韭菜最喜欢草木灰。”
儿子沮丧道：“又要吃韭菜？那我能减掉50磅。”
我如获至宝：“那就吃韭菜！我正想让你减肥。”
事后在网上看，才知道欢乐的美国人民不甘窝在家中安度无聊时光，而是玩了很多花样。
比如实用型，用枫糖浆制作太妃糖。将枫糖浆加至温热，然后浇到干净的雪面上，枫糖浆马上会冻住，看起来很像太妃糖。
看起来很像太妃糖？那到底是不是呢？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趁着难得的大雪天，用搪瓷缸盛着糖水，中间再插一根筷子，放在室外过夜，第二天看起来很像做了根冰棍。
再比如娱乐型，有人实验在极端严寒天气下吹泡泡。结果惊奇地发现，吹出的泡泡很快就被冻住了，而且每个泡泡奇形怪状都不一样。不过这个难度相对较高，大部分人吹出的泡泡被冻住后马上会碎掉。
其实我很怀疑，是吹出的泡泡被冻住后碎掉？还是根本就吹不出泡泡，直接把吹出的水渣冻住了？
不过最有喜感的是往空中洒开水，有人在网上建议大家在这种天气将开水洒向空中，说开水会变冰柱，又有说会变雪花。于是，引来大家疯狂实验，结果有人在网上留言：“我用尽全力把开水泼向空中，结果它杀了个回马枪，最后开水都撒回我身上，现在我的大腿被烫伤了。”
不是传说极地温度能把人吐出的口水在落地前变成冰珠吗？怎么这开水在空中杀个回马枪还能烫伤大腿？这是在赤道做的实验吗？
我真是孤陋寡闻，又缺乏想象力，一味消极被动的蜗居以待，白白错过了大好时机。下次吧，如果极地涡旋再袭，我要拿出献身科学的精神，至少把上面三个花样玩个究竟。
礼拜三温度大幅回升，交通也恢复，先生开始上班，儿子的学校依然关闭。
烟熏火燎了一天，这天早起就感觉嗓子隐隐作痛，发干，平时常喝的柠檬汁兑蜂蜜水顿觉柠檬的酸味很刺激，连喝了两天蜂蜜水才缓解。
我请朋友来修理暖气，他检查后告诉我：“暖气正常，只是天气太冷了。”
原来，我家的暖气系统正常情况下是热泵工作，当外面太冷，热泵的润滑油被冻住后停止工作，取而代之的是电暖气。但我家电暖气当初的设计能力有限，不足以抵御这40年一遇的严寒。
我听下来就是，只有室外上升到20华氏度，暖气才会恢复正常让室温上升到70华氏度。
因天气预报下周还有强降温，所以他提醒我要想尽一切办法，比如开壁炉，多开几个小电暖器，打开做饭的炉子甚至烤箱等等，让室温不下50度，这样才能保证外墙壁里的水管不被冻裂，否则管道漏水造成的损失很大。
不同于大浪淘沙后保留下来的精华，之前冰箱里剩下的水果蔬菜，即便是蜗居家里几天也不愿意吃。原来买的甜脆苹果honeycrisp，挺脆的，但不如标榜的那么honey，甜蜜，我想放一放，给她们一个后熟期也许会变甜，结果只是没有那么脆了，依旧酸，越发的没人愿意吃。这天，我和先生出门买些水果蔬菜，看到小区有家邻居门口停了很多车，我很惊奇：“这种天气居然搞聚会？”
先生垂头丧气地说：“人家暖气好呗！”
这礼拜后面的两天学校依然关闭，每当消息传来，儿子高兴的脸上笑开了花，而朋友Nancy的话是“我儿子的嘴都笑歪了。”可这高兴劲儿没能持续多久就到了礼拜天，儿子很沮丧：“唉！明天还得上学。”
我很诧异：“都多休了一个礼拜还不够？”
儿子转眼间信心百倍地说：“天气预报说下礼拜还有暴风雪，学校肯定还得关闭。”
我说：“那你又能待在家里陪妈妈了。”
他惊叫道：“What？我是要待在家里陪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