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第 四 章

對於一九七八年暑假,天庭决定與王翔一起去臺灣環島旅游。他有表姐(馬國棟的堂姐)在臺北,她先生是一家民辦英文補校的校長。天庭的六外叔公也在臺灣桃園一家電宰塲當董事長。旅游可能是當時社會潮流,也可能是朋友之間互相影响的後果。歐耀光與他一位陳姓朋友也準備經臺灣去香港。出發前大家相約飲茶一聚;茶過两巡後,陳仙臨在餐桌上對着盧彥衡的何姓表親説,「何小姐,在我起飛前最後一次向您表我心。如果您愿意答應我的話,我請衆位做見証,我立即把這張機票撕掉。」

這種有話直説,乘勢迫人的阿燦風格令大伙哄然大笑,但何小姐巋然不動,只露一絲微笑,然後把杯子往唇一沾。這動作令陳仙臨不能再説甚麽,只把機票放回口袋里,繼續他的一盅两件。怪不得盧彥衡説何小姐是位性格巨星,不是那麽容易動心的。

經十多個小時飛行,安全抵達臺北松山機塲。出了闗便是機塲接親迎客的地方;很多酒店的代表在等着像天庭,王翔那些純旅游的客人。哪家好,哪家不够好,這两個單身漢來之前没作任何調查,覺得哪一家都無所謂。聰明的生意人很快知道哪位客人會跟他走;除了嘴甜舌滑地介紹其酒店地點好,服務好,價錢平宜外,他還立刻替客人提行李,令你覺得難以推却。两人入住旅舘後,洗個澡去去疲累;然後出外找餐館打牙祭。附近有一家名爲‘青葉’的館子應該不錯,里面客人蠻多。因爲多是小菜,两人點了不少,特别是那醉虾好吃到不得了,要添吃。喝上冰過的啤酒,那真是人生快事。

翌日两人雇了部‘野雞’車經臺中去嘉義;坐公車雖然比較平宜,但太費時間。説是雙向路,但很窄,單向只够一輛行駛;當要爬頭時,必須迎面没車方可。駕車是位年青人,開得很快,不時要爬頭;看到迎面車來也不慢下來,結果是對方靠邊停下來讓他先過。他很得意問乘客,「你們覺得我的駕車技術如何?」

「年青人,你看過你們臺灣電影《再見,阿郎!》嗎?柯俊雄的車技比你如何?」天庭記得那是開野雞車人的悲惨故事,「你這樣不雇安全危險駕駛,不是要你老婆當寡婦吧?」

從嘉義坐火車上阿里山,在《力行山莊》住一宿,等天未亮看玉山日出。所有的游客多加厚衣,脚颤抖着地等太陽神。阿里山晨霧濃厚萦繞,凉風陣陣,少穿一件也撑不住。等了好一會,只見玉山那邊微亮,接着霞光四射,瞬刻間日冕昇出,還没缓過氣,那紅色巨輪已經跳懸空中。眾人齊呼,「太陽出來了!」跑那麽遠,费那麽多周章只爲了那不到两分鐘的大自然亮麗一幕。人生就是这樣,年少時有理想,立大志,爲目標而奮闘;當你愿望满足時,不過是有種快感而已?〈 阿里山觀玉山日出〉

日醒玉山後,雲浮阿里前;晨風輕撩掠,霞氣盡生煙。煙蒸幻七彩,林染如画扇;扇合七色散,陽昇獨燦然。

两人回到嘉義,先找家餐館吃中飯,然後去臺中,再轉車去日月潭。嘉義是没有公車直去日月潭的。日月潭水清謐静,是休養的好地方。划小船過去,晉謁文武廟,自然燒香敬拜。由日月潭坐車向東走,山路雖險悪難行,但終於見到了太鲁閣入口亭樓的〈東西横貫公路〉幾個大字。很自然要拍照留念。既然來到東岸,哪有不去花蓮之理。在那里,海鲜盛餐吃個够才回臺北。臺北的夜市蠻熱閙的,特别西門町的地方,小吃攤販可多了,三個星期也試嚐不完。最懷念的是蚵阿酸菜湯,口感非常好,起碼要滑吞两三碗才過瘾。約好了與王翔的表姐,姐夫在他們的英文補校見面。想不到他們的家庭菜别有一番風味,與餐館不一樣,少用味精,强調食材的原味,特别是黄豆湯,可比香港的‘私房菜’。飯熱菜香,再喝了两口啤酒,話便多了。天庭先發問,「表姐夫,來臺灣前聽説臺灣多美女。怎麽街上并不多見?」

「年青人,美女怎可以随便給你們看到?吃完飯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你們一定會改變成見的。」

臺北新加坡舞廳果然名不虚傳;數百名伴舞者在燈光下各個不同,各個出色。表姐夫點了三個美女過來聊天,跳舞。坐在天庭旁那位小姐五官長得很清雅,臉型特佳,是個美人坯子。看表姐夫的舞步非常嫻熟,應該是這里的常客。在燈光下看人顯得特别漂亮,不知白天是否一樣。表姐夫好像看透天庭的心思,第二天中午帶他們再去一次。有點失望,五官依然可愛,但臉色太蒼白,太不健康啦。原來真的有‘見光死’那種説法。

王翔的表姐夫有很多學生,在‘名人’餐廳裏他介紹了两位女士,一位姓張名思蓓,另一位姓黄名麗娟。張小姐端庄秀麗,身材修長;而黄小姐個子是矮了點,但長得圎潤。喝了口冷飮,表姐夫便來個暖塲笑話,令眾人放鬆,好讓大家的話盒打開。黄小姐有兄妹,在一外企任職。原來張小姐是獨生女,也在一家外企任會計。獨生女的心思兄弟多的人是不能理解的;外人看她是家里的心肝寶貝,可她自己常感孤獨。天庭笑着説,「張小姐,您怎麽不亁個哥哥呢?」

「亁誰呀?」黄小姐陰陽怪氣地問。

「我呀。我家清一色,全是男的。」天庭的臉皮突然長厚了。

「好呀,給紅包。」黄麗娟笑得更開。

「黄小姐,您是哪里人,有這樣的習俗?没結婚的要發紅包?」

「你管我哪里人;在臺北只要你高興就可以發紅包。」

「張小姐,臺北有這樣高興的習慣嗎?」天庭躲開姓黄的利舌;順勢轉向心儀之人。

「也許有吧。」真是誰也不得罪;可她臉泛紅暈,顯得更美。

那晚王翔很少説話。猜他可能與黄小姐對不上眼,也可能迷信,惶惶(王黄)不可終日。第二天他們約了两位酒店櫃檯接待員去燭臺沙灘游泳;當日是她們的休假。一位雖不高,但因爲瘦而顯得長;另一位矮一點,但珠圓玉潤。俗話説相異相吸;王翔對上了第一位,只見他口若懸河,説個不停。給海水泡了一會,然後躺在沙灘上晒太陽,讓微風輕掃身上的沙粒,舒服極致,令人寵辱皆忘。怪不得洋人主張每周工作五天,加上數星期假期。

今天去探望天庭母親的六叔。電宰塲在桃園,但辦公室却在臺北,而且离酒店不遠。入境時各買了一瓶免税的白蘭地,這時剛好派上用塲。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感到這位長輩平易近人而好客。交待一下便帶他們到‘成吉思汗’享受火锅燒烤。臺北市正當暑天酷熱,而店里却是冷蕭蕭的,令客人覺得非要火锅燒烤暖身不可。享受完盛餐美宴後,由司機開車去電宰塲。那里規模很大,猪群排隊被趕進塲,先電後宰。猪有靈性,好像知道自己末日到來,不停發出哀叫,頗爲悲慟。不少農民工在最後一站清潔猪下水内臟。参觀時六外叔公講述他老闆的發家史。他老闆是一位姓周的美國華僑,在德裔美國人經营的屠宰塲工作。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日裔的美國人都被關進集中营里;老闆只好授權他的華裔伙計代行經营生意。除了代管業務外,周先生經常去探監。這位德裔老闆無子女後人,死前立下遺嘱把屠宰塲生意贈與這位忠實的華裔伙計,周先生。初時桃園的屠户極力反對興建電宰塲,連縣長也参加抗争,因爲個體户必無生路可言。後來董事長黄先生通過政府人脉解决了此棘手問题。

歐耀光,陳仙臨,王翔,先後去了香港;而天庭打算不去香港而準備在臺北再呆幾天便回美國。約了張思蓓到頂樓的旋轉餐廳用餐,閑聊。張小姐今晚穿上白色的襯衫,配上淡灰色的長褲。束腰打扮顯得腰短腿長,是難得的人體比例。喝咖啡時,她拿出一張她外婆的黑白照給天庭看。細看後,天庭説,「您外婆在享晚福,兒女對她很孝順;不過她年輕時,你外祖父走得早。」

「厲害,你怎樣看得出來?」思蓓很惊訝地問,「你會看相?」

「不會,我只是有種感覺而已;不要當真。」天庭注視着她。

思蓓又從手袋里掏出一張照片來説,「看看這張,指點迷津。」

看着画中人,穿著一件藍花間白的連衣裙,配上那飽满的蛋形臉,氣貭高雅得令人窒息,只在天上有,人間好難尋。天庭把照片放進口袋里説,「不用看了,這正是我尋找多年的夢中人。這張照片就送給我吧。」

「不行,我只有一張。」思蓓正伸手來搶。

「就送給我留念吧。好讓我回美國也看到她。」天庭笑着説,樣子很賴皮,但眼神蠻誠恳的。

正在這時,頂樓在晃,吊燈在揺;那是臺灣特産-地震。臺灣與日本處於同一地震帶,不時會發生震動。思蓓準備离開座位,惊奇地問,「爲甚麽你不走? 」

「往哪走?你不覺得這里是最安全的嗎?如果要塌下去的話,這頂樓會最後才着地的呢。」天庭笑着説,「這是大地爲我的誠恳動容;很快就會停下來的。」

「你這個人蠻多怪論,但细想之下,又似有道理。」

「思蓓,您究竟有多高呀?剛才你站起來顯得很高耶。」

「大概五尺七寸吧。中學時候,體育老師勸我参加籃球隊。同學也覺得我吃錯藥似的,勸我不要再高啦。」思蓓有點不好意思。

「你身材很好,但不是打籃球的;因爲你没有那衝動争搶的性格,實在太詩文高雅啦。而且你的手不大,是用來拿筆,拿印的,不是用來拿刀,拿籃球的。」天庭又出怪論。

第二晚他們去看電影‘Coma’。那是一部美國片,描述器官販賣集團如何在某醫院隐蔽藏置膠管到各病床。如果某病人的器官被配對上買家所需,那麽他會被膠管的氣體弄到昏迷(Coma),随即被醫生宣佈死亡。屍體被送到冷房儲存,是懸吊式的,画面恐怖。開映前要全體起立,奏國歌。天庭有點納悶,怎麽臺灣也搞大陸那套?究竟是臺灣學大陸的呢,還是大陸把國民黨那套發揚光大?如革命,同志那些名詞在總理遺嘱里出現過;但愛人這一稱呼應該是大陸的首創專利。電影院是舊式的,两座之間只能舒放一隻手。多次互相謙讓後,天庭把思蓓的左手放在扶手處,再把自己右手輕放上去,至散塲爲止,那種雙心同律的感覺非常美好参觀臺北故宫博物館後,便到思蓓介紹的裁縫店拿取那两套訂製的衣服。随後他們到一娱樂塲走一圈;可能不是周末,没有幾個游客。第二天便要飛回美國,因爲航班是深夜,所以拒絕了思蓓多次送機的要求;但那晚不舍的通話令人難忘。

這次繞了一圈,歐耀光和陳仙臨都結了婚回來;他們的新娘在香港等待移民审批。回來一個月,暑假還没結束,接到臺灣來信,思蓓的亁爹要來美國探親,順道要與天庭見一面。她亁爹姓周名敬宇,是臺灣紡織界商會總幹事;同行的是他的商界朋友。他朋友的女兒嫁老外,在内華逹州的賭城煉爐市郊居住。有朋自遠方來,自不然要盡地主之誼;可是那部快意車時有毛病,不能走長途。歐耀光聽到消息後,主動提出,「我剛買了部新的福特‘野馬’,你可以用來接待貴賓。」

「歐兄,剛下地的車借給我用,怎好意思呀?」

「這等大事,絶不能出差錯的。一世人,两兄弟,客氣什麽?」

在三藩市與貴客見面,自有一番客套話。周先生與他朋友個子不高,但看出是精明的江浙生意人。來到加州名城,天庭少不了要作導游帶他們把整個城市游覽一遍;唐人街,漁人碼頭,金門大橋,金門公園,連雙峰山也去了。他們很喜歡三藩市;喜歡它是三面環海的山城,面積不大,但應有盡有,特别是那白帆藍天,氣候怡人令人難忘。他們玩到下午三點才停下來吃午飯;計劃填飽肚子後便直奔賭城‘煉爐’。如無意外堵塞,大概需要四個小時車程。按AAA的地圖終於找到那老外的家。寒暄一番,剩下來的招呼便交給那美國佬夫婦了。他們的跨國姻缘看來蠻和諧的。那棟房子很寬敞,前後有院,客人房也有两間。長途疲累需要暖水澡冲洗才能恢复過來。用過晚餐便開車去賭塲碰碰手氣。除周先生略有斬獲外,其他人都爲賭城捐贈些少。第二天在家用早餐,那是西式的雞蛋,牛奶,麵包,麥片,橘子水,咖啡。雖豐盛,但不大對胃口。天庭來美國已經四年多,還是不能把胃調整過來;所以他很佩服那些異國通婚者能相互適應對方。又是四個小時駕駛,天庭把他們送回三藩市酒店。接待已算結束;至於給人家印象如何,那要等思蓓的來信。自我評分,還算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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