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美术馆 Rijksmuseum 与荣誉画廊同一层的其他展厅也是黄金时期的名画, 大都出自荷兰本土画家之手, 若有时间真是值得驻足品味, 画的精细啊! 堪比高清彩照。 画家用的那种灰鼠尾制成的画笔, 须毛非常细小, 一笔一笔地描, 细腻至极, 往往一幅画的出品要大半年, 所以荷兰本土画家的风俗画尺寸都不大。这些风俗画精致描绘了当时荷兰普通中产的日常, 后人得以知道400年前的古人是怎么生活的, 穿什么式样的衣服, 用什么式样的餐具, 家具摆设, 真真起了照片的作用。
这两幅民俗画, 画家叫霍赫(Pieter de Hooch) , 以擅长描绘妇女和儿童生活著名。
男人是在玩手机呢么?
霍赫的作品风格接近维米尔,在题材上二者也惊人的相似。但霍赫展示更多的透视技巧,画面放弃了凝固的诗意,多了些朴实,霍赫擅长描绘荷兰人的日常生活,注意细节,色调温暖。其笔下的人物多半是朋友, 家人, 女仆, 展现当时荷兰中产人民富足安逸, 岁月静好的生活。
这一层还有更多伦勃朗的画, 包括他年轻时的肖像, 尺寸较小, 有的是他朋友画的他, 有的是自画像。我看过一幅他23岁时的自画像, 现收藏在纽伦堡, 穿着华丽, 年轻英俊的面容充满朝气, 一看就是年少成名的有钱人,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对比他老年时的肖像, 更令人唏嘘。这幅是他25岁时画的《读书的老妇人,很可能是先知安娜》(An Old Woman Reading, Probably the Prophetess Hannah)。安娜是一位每天祈祷的年长女人, 出自路加福音。画中人的五官是伦勃朗的母亲。
这幅画叫《一个年轻的女人在火盆上暖手:冬天的寓言》, 荷兰画家凯撒·凡·埃弗丁根Caesar van Everdingen 的名作, 也是其代表作。
这幅画我看了很久, 虽然时间紧迫。因为看到画中情景第一眼时, 脑子里就闪现出另一幅类似场景的画, 也是一个年轻女人, 也在取暖, 两幅画诞生于同一时代。
明代陈洪绶的《斜倚熏笼图轴》 ,现藏于上海博物馆。咱这个是贵族荷兰的那个是贫民。我贴的是局部, 其实整幅画里还有这位仕女的丫鬟和孩子, 在她熏笼前面。同为17世纪的女子,同样在取暖, 同样的静谧, 同样姿态柔媚,表情恬淡温柔。可过了400年, 咱东方女子的变化咋这么大呀!
每回看西方人物画, 总感觉他们的五官长相千年不变。再看咱们的, 现在哪个女子要长成陈洪绶画的这样, 定会被贴上'恐龙'的标签。陈洪绶画的可是美人图。大饼脸咪咪眼, 樱桃小口最好没有。咱以前就长这样, 其实现在也这样, 就是不愿接受了, 小眼睛大脸盘的整天琢磨着整容, 整成西方那样的, 整不了靠化妆也得把眼睛弄大点。这难道不是对自己的长相缺乏自信的体现?
另一个专门展示黄金时代荷兰对外商贸的馆, 里面挂的画和陈列的文物很多与荷兰东印度公司有关。其中一幅较大的画让我看了第二眼, 因为第一眼扫过的时候, 我看到了网巾。
这幅画是1666年画的, 描绘的是一名商人在印尼爪哇做买卖的场景。不用看介绍就断定了那是中国人, 皆因他头上的网巾。那是大明男子上至皇帝下至贩夫走卒人人戴的东西。而这幅画出品的年代, 明代已经灭亡20年了, 中国大陆的男人头上一根金钱鼠尾已经20年了。 为了留住这网巾里浓密的头发, 中国人被屠杀掉了多少。幸亏自明代中期起就流行下南洋做生意, 满洲人鞭长莫及, 否则画上的男人一定是后脑勺一根比老鼠尾巴都细的小辫, 现代人看了又要受不了, "西方人自古就爱辱华!"。
现在人接受不了的形象, 比如傅满洲之类的, 其实当时的中国人就是那样的, 别人不过是如实画出来而已, 象这幅画里那商人与傅满洲同款的长指甲, 总让人联想到某啮齿类动物, 还有那两撇八字胡, 再加上小眼睛, 都给人贼眉鼠眼猥琐肮脏的感觉。可当时的中国人就是这样的, 现代人不过是不想面对而已。
17世纪大航海时代荷兰人对外贸易发达时期, 也是中国人尤其是南方沿海地区大批下南洋的时期, 画中所体现的正是当时印尼华人社区的景象, 符合当时中原王朝对南洋移民的文献记载。 一句话, 华人到哪儿会做生意。
这幅画隔壁的展厅里有荷兰土特产--代尔夫特蓝(Delft Blue)陶器, 看了就知道它为何与东方商贸馆相连。
1602年荷兰东印度公司(Vere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e或VOC)建立, 一开始着眼于同中国的贸易,因为中国产品在欧洲太受欢迎, 可牟取暴利。东印度公司大举进口中国瓷器,开始只限于王室贵族, 后来进口量翻倍增长, 中国瓷器普及,进入中产阶级千家万户。仅这个美术馆里挂的17世纪风俗画和静物画里, 就能找到很多克拉克瓷的餐具茶具。克拉克瓷成为荷兰家喻户晓的名词,专指中国明代后期的青花瓷, 因第一艘被荷兰人截获的葡萄牙运载中国青花瓷的船叫克拉克号。荷兰本土的陶器制造商在明代灭亡时得到了快速发展, 因为当时中原大乱, 景德镇产量骤减, 不能再满足外贸出口的需要。西方各国只好探索着山寨, 自产青花瓷。现在中国人山寨西方产品, 400年前可是倒过来的。荷兰南部小城代尔夫特(Delft)陶器制造商在17世纪中期, 加快了山寨青花瓷的进程, 同时加入自主研发的创新, 形成后来非常著名的代尔夫特蓝陶(荷兰语 Delft Blauw)。
代尔夫特蓝陶壮大期间抢占瓷器市场,客户要什么他们就做什么,青花瓷手艺在各种各样的欧洲风格的器具上运用。青花瓷小提琴,青花瓷烛台,青花瓷球。
代尔夫特花塔,荷兰自产自销的宝物, 下方的图案是明显的山寨版中国仕女图, 仕女怀抱月琴, 中间每层都重复该图案, 只不过每个仕女的穿着略有不同。旁边的插花每层也不一样。塔的四角朝上的圆口, 是用来插郁金香的。所以这其实就是个塔型的花瓶。
瞧这倒霉孩子。
此乃荷兰雕刻家亨德里克·德·凯瑟(Hendrick de Keyser) 于1615年创作的木雕, 被蜜蜂蛰了的尖叫的孩子。故事出自于公元前3世纪古希腊诗人忒奥克里托斯的一首诗。雕刻家凯瑟出神入化地展示了孩子因偷蜂蜜而被蛰后的反应。 这位雕塑家还是阿姆斯特丹的首席建筑师,也是主要教堂和纪念碑的创建者。刻的这么传神精准, 大手笔啊, 就是不知谁会把这大手笔贴在墙壁上, 多闹心。看一眼就仿佛听到了那刺耳的哭叫声。
出生于安特卫普的佛兰德画家范戴克的名画, 《奥兰治亲王夫妇结婚像》。
画中人奥兰治亲王(Prince of Orange, 好多介绍上, 这位被直译为橘子王子) 时年14, 他的新娘9岁。1641年二人于英国伦敦举行婚礼。新郎的父亲, 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执政奥兰治亲王, 也就是国家最高统帅, 特地请了当时居于伦敦的王室宫廷画家范戴克为这二人画结婚照, 以示庆贺。新娘玛丽·亨利埃塔·斯图亚特(Mary Henrietta Stuart), 英王查理一世的长女, 此番联姻是男方主动求来的, 以巩固奥兰治家族在尼德兰的统治地位。
范戴克在新郎还是三岁顽童时就接连给他作画, 小时候的王子真跟天使一样, 大婚更要拿出全部技艺精雕细琢地刻画。新娘婚纱正中别的钻石大胸针, 是小新郎送给小新娘的结婚礼物。多可爱的一对小儿女, 看起来特别般配。
这对夫妇在欧洲历史上很有名, 仅这一个美术馆, 就能反复见到他们的画像, 尤其是王妃玛丽。他们唯一的孩子更有名。画中新郎于1647年袭爵, 成为尼德兰执政和奥兰治亲王, 改名威廉, 史称威廉二世, 那年他20岁, 此后迅速成长为一个强势君主, 虽然他统治的国家一直是个共和国。他试图把荷兰联省共和国打造成以海牙为中心的中央集权制国家, 遭到议会强烈抵制, 1650年他动用军队迫使议会屈服于他, 同年备战西属尼德兰, 准备一举吞并该地区, 却在军事行动即将开始时染上天花去世, 时年24岁, 八天后他的儿子出生。11年后的1661年, 中国的顺治皇帝去世, 也是24岁, 也是天花, 顺治也是14岁大婚。
威廉二世死后, 20岁的玛丽成为寡妇。这幅结婚像的斜对面, 就是开始孀居生活的玛丽像, 由荷兰画家赫尔斯特(Bartholomeus van der Helst)所画。这是位大画家。国立美术馆里收藏了他好几幅人物肖像画。
赫尔斯特为玛丽画的这幅肖像画, 成为了玛丽形象的首选(五官几乎没变, 和小时候的样子差不多), 现在只要在搜索引擎上输入玛丽橘子王妃, 出现的就是这幅画。20岁的玛丽成为奥兰治王太妃, 儿子还在襁褓中无法执政, 她与其他亲属共同摄政, 基本上没什么话语权。由于她对自己的母族斯图亚特家族的支持,她在荷兰不得人心。然而她强大的娘家背景最终大大提高了她和儿子在荷兰的地位。1660年圣诞前夜, 她因天花死于娘家, 被安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她的儿子威廉三世一出生就继承了奥兰治亲王之位, 成年后率军至英国发动光荣革命,于1689年成为英格兰国王威廉三世及苏格兰国王威廉二世,跃升为欧洲仅次于太阳王路易十四的强大君主。当然再强大, 比起东方的皇权也不值一提。光荣革命确立了君主立宪制,是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大事。
这个美术馆是按世纪分层的, 楼层越往上世纪越久远。以上这些都是17世纪的, 在五层, 到了三层就是19世纪的了。把19世纪绘画和荷兰这两个词放一起, 产生的第一个人名肯定是梵高。然而这里只有一幅梵高的作品, 小小的自画像。
梵高1886年搬到巴黎居住, 因为他听弟弟说在法国出现了一种新的流派, 以多彩斑斓而著称, 梵高一听立马去了, 到那里以后他开始学习这个新画法, 也就是印象派, 请不起模特只好靠反复画自己来练习。这个自画像画于1887年, 他死前的三年。在这幅画里, 他把自己画成了一个穿戴时髦的巴黎人。同一年他画了另一幅自画像, 戴个草帽, 背景是刚问世的点彩法, 从技法上看明显是在练笔, 收藏在纽约大都会, 也很小, 那幅更有名。
去欧洲旅游和去其他地方不一样的, 是欧洲到处可见的历史文物, 包括他的教堂建筑, 油画, 雕塑等, 即使不爱去博物馆的游客, 露天的艺术也随意闯入你眼帘, 不管你愿不愿意看, 而其他洲即使历史同样古老, 也没有这么发达的人文, 尤其是绘画。如果衡量东西方艺术水平, 欧洲远超于中国, 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一个重要的因素决定了中国乃至整个东方在这方面的落后, 就是上流尤其是皇帝和贵族对艺术的看法。欧洲上流社会一直有推崇和资助艺术发展的传统, 千年来欧洲有钱人不断地投巨资在这上面, 法王弗朗索瓦一世重金聘请达芬奇来法国,推动当时相较于意大利落后的法国文艺水平, 视达芬奇为知己, 整个法国贵族阶层以能聆听到大师的讲座为荣, 其他欧洲各国的王权掌控者也都类似, 对艺术的态度是敬仰, 对待画工画匠的态度是尊敬。
中国与之截然相反, 皇帝视艺术为控制心灵的洪水猛兽, 可以玩, 但只能将将艺术的定义限定在雕虫小技, 万不可醉心, 更不可能出资推动艺术大规模发展。中国历史上就两位热爱艺术的皇帝, 全是亡国之君, 而后人至今认定他们丢了皇权乃至自身性命的悲惨下场, 是由于热衷艺术不理朝政造成的。历代皇帝以此为戒, 更不敢分出一丝一毫的精力去玩艺术。万历皇帝天资不差, 10岁时的书法已是上乘, 一次张居正有事找他, 万历正在挥毫,写完后有些得意地给师傅看,以为能得到肯定, 不想张居正端着扑克牌脸义正言辞地铮谏一番, 这些都是奇技淫巧, 全都是毁人心性的东西, 万不可再前进一步, 必将重蹈宋徽宗覆辙, 布拉布拉, 一个10岁的孩子! 写两笔字都能引出这么大的恐慌, 可见在中国人眼里, 皇权与艺术是多么对立。皇帝的职业道德是保住权力集中权力强化权力, 心无旁骛地抓权力, 为此发展出来的帝王心术令人叹为观止, 那真是把人心琢磨透了。在集中和加强皇权这上面中国远超欧洲, 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意大利的马基雅弗利所著的《君主论》集西方权谋于大成, 问世时惊呆了欧洲,咱拿过来一看, 这叫什么啊, 太小儿科了吧。
奇怪的是中国皇帝们这么兢兢业业, 聚精会神地搞事业, 所有精力全放在这上面, 按说应该能坐稳江山, 长治久安, 可结果正相反, 中国相较其他王权国家, 是改朝换代最频繁的。袁腾飞有一次答观众问, 有位提问"为什么欧洲王权交替能做到血脉相承? 比如英国, 第一个国王和现在这个之间相差了1500年, 现在这个也还是最初那个王的后代。日本更长, 万世一系? " 袁老师回答"你不应该问别人为什么长,你应该问问咱们为什么都那么短。" 咱们的皇帝为保住自己的子孙永坐江山, 不可谓不呕心沥血, 不可谓不努力, 可自东周灭亡以后, 绝大多数王朝的寿命都没超过300年。更可怕的是每一次朝代更迭都伴随着尸山血海, 人间地狱, 全国人口锐减三分之一, 有的更多, 唐和明灭亡时中国人口少了一半。这个结果实在不按常理出牌。越想要什么, 越没什么。欧洲人唱歌跳舞画点画打打猎, 玩着就强大起来, 皇帝国王们干啥的都有, 绝嗣就绝嗣, 找个旁枝继承就完了, 没见哪个朝代更替引发大规模社会动荡血流漂杵人烟灭迹。咱们这, 所有都放弃只专心于掌权, 多少年过去了还原地打转。好像不只是政权稳定, 中国人在别的方面也陷入了越渴望越得不到的窘境。别人的孩子打打冰球唱唱RAP就上哈佛, 咱老中的自古以来就头悬梁锥刺骨,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却连名校的门都找不着; 别人的团队喝喝咖啡就搞出芯片星链机器人, 咱老中的996007也无济于事。不是缺乏勤劳智慧的啊, 不是不上进的呀, 怎么会这样?
有意思的是, 正是那个被后世当成反面教材的宋朝寿命最长, 是汉代以后唯一个寿命超过300年的。汉朝加起来400多年, 可他中间是断的, 中间有另一个朝代就是王莽的新朝。宋朝以版图缩小一半为代价, 取得了政权延续三百多年的辉煌成绩, 而宋朝的皇帝个个是艺术鉴赏大家, 也只有宋朝设立皇家艺术学院, 当时叫书院和画院, 还有个音乐学院, 中国传统的各种艺术在宋朝得到了官方的保护, 进而长足发展。要是没有宋朝, 中国更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字画了, 可见玩艺术和搞事业并非有你没我的对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