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真教祖师王重阳,在金庸的小说里自号活死人。初听起来不过是聪明怪诞,但仔细推究,其实是非常深非常密的道理:
普通人以为的“活”其实是死。不是西方哲学家半懂不懂故作聪明地“向死而生”;而是肉身生命与生活的本身就是死:看起来是活的生命,体验着的痛苦与欢乐,这些本质上都是形式,都是死的。
如果这句话看不懂,完全可以当是胡扯。
接下来的道理更明了:同样条件下,一个人过简朴的生活比过奢侈的生活更容易发挥他的才能,成就他的事业。
或者更准确一点儿:假设一个人的生命体现在他的创造上,那么当他的心思在奢侈享受上时,他在创造方面的成就就会打折扣。
这就是生活本身,生命欲求本身的死的属性:心思扑到欲求上,生命就死在欲求的形式里了。
严格地说,心思扑到创造上,生命也就死在创造成就里了。
心思扑到哪里,就死在哪里。
什么也不扑,简单地活着,就死在活着里。
当然,这个所谓的“死”并不是肉身生命的结束点,而是生命的空缺。
形式中没有生命。
俺相信重阳祖师是因为这一点或者是因为要以这一点启发世人才自号为活死人。
普通人对这种从形式与内容之间的关系来探讨生命本质没有兴趣。但形式与内容的关系处处都起作用,而且是重要作用。
明白这种关系,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中国文化传承达到了“过于稳定”的程度:因为中国人有在最苦最难处生活的精神、能力与方法,中国人也有保持这种生活方式的倾向(比如对节俭的提倡)。
当然,这不是说中国人不喜欢奢侈,只是说相对而言,中国有更多人明白节俭的价值,有更多人有能力有意愿把它当成生活原则。
不要小看了这个态度。这就是生命力(回到生命的延续的定义上)的最好保障。形式上的享受最少,生命的负担就最轻。
这是对物质享受的态度。同样的态度,体现在任何可以二分的方面。
比如自利还是利他,更乐于利他的人的享有更多的快乐,生命的精神质量更高。
比如眼前还是长远。更关注长远的人的生命更茁壮,更顽强。
比如道义还是利益。更关注道义的人怨气更少,心思更直。
等等等等。凡是可以二分的地方,都可以看到这样的差别。
这个道理反过来也成立:生命越明亮越顽强越正直的,就离负担形式越远。
这不是道德说教,也不是来于经验总结(当然,总结的话也是这一套),而是规律。
中国的传统哲学就是对这一套规律的记录与阐述。中国的历史就是这一套规律从被遵守到被违背再被遵守再被违背的循环。
总结曰:以个体欲望满足最大化为目标的生命满载死的形式;不以个体欲望最大化为目标的生命则有更多的光明与生命本身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