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天下午，迟云州去看望姨妈，姨妈让他和表妹到附近街市上买些鸡蛋和菜。他们走到街市，见前面围着很多人，人群里有老人的哭求声和年轻人的喝斥声。他挤到人群往里看，见四个带着红袖章的年轻城管所人员，正在抢夺一位乡下老人的鸡蛋篮子，同时连连厉声喝斥着老人，这老人大约七十多岁，衣衫褴褛，满脸皱纹，正跪在地上，两手死死抓住篮子不放，一边凄惨地哭求：“官爷啊，求求您啦，可怜可怜我吧，家里老伴生病，我们自己不舍得吃，攒下几个鸡蛋，换点钱，好给老伴看病，买点油盐酱醋，官爷啊，官爷——“
”不行！你这是违法，必须没收。”
“对！必须没收！“
”官爷啊，我有啥法啊？我们要用钱啊，要给老伴看病，要买油盐酱醋，我们要活命啊。求求您啊，官爷！”
“对啊！人家要活命啊！”人群里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也真是，连个老人也不放过。“
”这么粗暴地对待一个老人，你们就不是爹娘养的？“
”如果你们换成这老人，别人这样对待你们，你咋想？“
”嚷嚷啥啊！管你们啥事！走开！走开！“一个城管员大声喝道。
”官爷，我给您磕头还不行吗？“老人一边连连磕头，一边苦苦哀求：”俺闺女在大饥荒的时候得了水肿，死啦，就剩我和老伴相依为命，没有儿女养老，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把鸡蛋带走，不卖啦，还不行吗？——“
”你这刁民，老东西，再耍赖，今天非把你抓起来！“
”我拿鸡蛋换点钱，怎么就是刁民了呢？我不是刁民，我是良民，是老贫农啊，以前解放军打仗的时候，长官给我们讲，将来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特权，人人平等，我跟着村里人挑着扁担、推着车给解放军送粮送饭，为的是能过上好日子，可到头来，这日子比以前还难啊。清官老爷啊，给我们活命啊——”
这时人群里有人大喊：”你们抢收老人的鸡蛋，回去私分，是吗？“
接着又有人喊：”不能仗势欺人啊，专欺负老人、弱者，是吗？“
还有人喊：”话不可说过，事不能做绝，势不可行尽，不懂吗？“
迟云州挤到城管员前面陪着笑脸说：“哎，同志，同志，你看这样行吗？我把鸡蛋买下，你就让他走吧。”
“哎，你是他什么人？不要影响我们公务啊！”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城管员问。
“我和他是同村，是邻居。绝不敢影响你们的公务。“
”那也不行。“
”这老人只是卖几个鸡蛋而已，你看就放了他吧。”
“我们这是在严打投机倒把分子。”
“我不是投机倒把分子，这些鸡蛋都是我们自己养的鸡下的蛋，官爷——“老人解释。
”这老人哪里像是投机倒把分子啊？老人家只是想换几个钱用而已。“迟云州辩解。
“你什么单位?”
“哦，我是北方石炼的。”
“北方石炼？怎么没听说过啊？”
“是新建的。是提炼石油的。“
”哦。“
”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得饶人处且饶人吗。我买下鸡蛋，这老人也真是可怜，谁没有父母爷爷奶奶，将心比心，你说是不？“
”嗯，我们这也是执行公务，是我们的工作，要维持市容。“
”完全理解，完全理解！这乡下老人不熟悉城里规定，让他以后不要再来就好了。灵活一点吗。”迟云州陪着笑脸，百般求情。
那城管员见群情激愤，又见迟云州像个读书人，正好找个台阶下，犹豫了一下，终于答应说：”那好吧。“然后又对老人说：”今天不收你的鸡蛋啦，但以后一定不要再来了，否则下不为例。“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不敢再来，不敢再来！“老人边说边连连磕头。
“散啦！散啦！”领头的城管员大声向人群喊道，然后朝其他几个城管员摆一下手招呼道： “走吧，到那边看看。”四个人便扬长而去。
迟云州连忙扶起老人。人群里也走过来几个人，争着要买鸡蛋。迟云州和表妹买了一些鸡蛋，剩下的让别人去买。老人连连道谢：“您真是个好人哪!”
“老大爷，以后不要再来这里啦。”
“不来啦，不来啦。”老人忙说。
突然，一个气宇轩昂仙风道骨的老者一边大声吟唱一边走去：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
城管员们听到，停下，转头冷眼鄙视这老者，领头的“哼”了一声，又继续前行。人群则投来惊奇的目光，望着老者扬长而去。
迟云州和表妹买好鸡蛋站起身要走，突然与站在面前的宇君婷相视，连忙惊喜地招呼：“宇君婷。”
“迟云州。你怎么在这儿？“宇君婷也惊喜地招呼。
”哦，我们在买些鸡蛋。这是？”他看着旁边的阿姨问。
“这是我妈妈。我们也来买菜。妈这是我同学迟云州。”
“阿姨你好。”迟云州恭敬地问候。
“啊呀！你好！你就是她的同学啊。最近君婷经常在家说，单位的同学和领导都很好，她很开心。 ”阿姨开心地夸赞说。
阿姨看起来有四十多岁，和蔼可亲，像是个颇有领导气质的知识分子。
迟云州看看表妹和君婷说：“哦，这是我同学。这是我表妹。“君婷笑着点点头。
”这姑娘这么可爱，还在上中学吧？”阿姨和蔼地问。
“阿姨，我在上高一。”表妹笑着答道。
“你们也来买菜？住在附近？”迟云州问。
“嗯。我们家就在附近。今天有客人来，特地来买些菜。刚才那么多人围着吵闹啥？“君婷说。
”哦。城管所的人要强收这老人的鸡蛋，在大家的施压下，他们把鸡蛋还给老人啦。“
”也真是，还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流毒没有消除。这里不能卖，那就该贴个告示，让人家到规定的地方去卖啊，总要给人家个活路啊。“阿姨说。
迟云州微笑着点点头。
……
迟云州和表妹走回家去。
“州哥，我刚才真担心城管所的人会打你呢。”表妹看着他说。
“不会的，我只是劝说，又没有犯法。再说我笑脸相陪，伸手不打笑脸人吗。”他看看表妹,笑着说.
“有时候他们可凶啦。去年有一天我看到他们对一个乡下女的拳打脚踢，还没收了她的桃子。”
“他们若真要动手，我也不怕，我可练了好几年挨打的功夫哩。”
”我知道州哥很厉害。“表妹用敬佩的眼神看看表哥说。
“农民很是不容易，需要零花钱，农民都是省吃俭用，卖点东西，换点钱用。“迟云州给表妹说
”哎，你那个同学是不是很漂亮啊？“表妹扯扯他的左手，轻声俏皮地问。
迟云州看看表妹笑笑。
”那你们的同学有多少啊?”
“大概有十六位翻译员，还有十位外事招待员。差不多一半男生，一半女生。”
“那你喜欢那个同学吗？”
”都喜欢啊。“
”我是说那种——特别的喜欢。“
”看你这丫头，蛮脑子歪脑筋，想哪去啦？“迟云州看看表妹笑笑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