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大杂院(四)夜半哭声
那一年初冬,大人没有办法照顾我的生日了,我的生日,就在妈妈生产的那个月。
我得了两毛钱,自己去买了一个大苹果。妈妈平时是不给我零用钱的,她认为,钱的威力太大,小孩晚点知道才好。
那次生日吃的苹果是粉粉的,香香的,以至于我多年以后在北方吃到新鲜的脆苹果时,总以为那不是苹果,是另外一种水果。
那一年的记忆太浓了。
有一天,我们伞巷里走着,突然一个老太太叫住我妈妈:李老师,你能不能买下这斤肉?别人送我的,我没钱了。妈妈认认真真地买了肉,递上7毛4分钱。
妈妈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跟闺女也是这样,但她不是宠孩子,是笨得不会管孩子。如果奶奶在场,我必须把碗里的饭吃干净,妈妈从来做不到这一点:我可以放下饭碗,去找我喜欢的东西吃,比如甜甜的酥糖。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多,奶奶看得很紧呢。
还有就是买圈笔刀的事,就是那种装在塑料小象壳里的圈笔刀,绝对是当年圈笔刀里的“爱马仕”,3毛6分钱。这样的宝贝只有从妈妈那里才能得到,和她上街我吵着要买。要是问奶奶,绝对没有机会,因为她会用菜刀削铅笔。
那一年,我妈妈领着我过的最后一个中秋,我们月亮的位置,至今记得,就在水井的西面。
舅舅来了,妈妈对舅舅说,要乡下的外婆把鸡喂好。我知道坐月子的人是要天天吃鸡的,就问妈妈:你要生宝宝了?妈妈笑了,她笑了就是说“是”。
我做了8年的独生子女, 大杂院里的小孩子都有兄弟姐妹。女孩子之间常常有小别扭,势力单薄时我会打嘴仗:我大姑家有哥哥的,有两个。
妈妈要生孩子了!这让我非常兴奋, 做了姐姐就要多做事了。 我悄悄地学习生火做饭:松树中有带松油的木块,我们那里叫“樅(cong)膏亮”, 晒干后可用火柴点着。樅膏亮燃起来以后,就加小块的树枝,火旺起来,才能加大木块。妈妈进医院生孩子的那天,没人看管我了,我就溜进厨房,点着了火,烧了一大锅水。
妈妈去医院之前的几天,妈妈的身子已经很重了。有一天,她让我帮她倒点开水喝,结果倒在了我的脚上,她赶紧撕了块纸,贴在我的脚背上。这是我娘俩在人世间最后相聚的时光,它一直那么清晰那么清晰,她爱我也爱得那么笨,笨得只会贴张纸止疼。贴上妈妈给的纸就不疼了,这是倒是真的。
妈妈生下妹妹的第4天,是11月17日,那天下着雪。爸爸带着几个叔叔拿着担架去医院接妈妈和妹妹,医生不让妈妈回家,说要留院治疗,爸爸用棉大衣抱回了妹妹。
4天大的妹妹回家了,但妈妈的病越来越重,月子里第20天去世了。
家里全乱了,但援兵也到了。小姑带着她的三个娃娃,其中一个也在吃奶,赶到了!妹妹就有了最急需的奶水。
别人总说奶奶太辛苦了,带大了年仅20天的妹妹。奶奶会更正: 不是20天,是从4天大开始带的。奶奶说得多了,我没法忘记了。
妹妹好长时间都爱哭,晚上怎么哄也不睡,尤其是凌晨2点左右哭得特别厉害。小姑对我说,你妈的魂没有走远,她放心不下,还回来看呢。
凌晨2点,这正是我妈妈在人世间的最后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