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岁月(三)

人生如茶,静心以对,淡淡的日子慢慢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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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是在时间顺序上有一点偏差,就一件事,到底是看到人家揪四类分子劳动在先还是批林批孔在先,又或者揪四类分子黑五类一直都存在,然后才有批林批孔,总之,都是好人可以打倒坏人,这是在我的那点意识中一直纠缠在一起的、又相对清晰的记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个事情都共同存在着。

  要说这四类分子的事情,还是从我那目不识丁的老外婆口里知道的。就那么一个场景,从县食品站到家的路上,要经过一片烂石花地,就是坑坑洼洼的地上布满了硕大的石头,延绵十几里地,一直到远处的山脚下,这片石花地对我来说就是恐怖的存在,阴森森的样子简直比西游记里的七十二洞妖魔的所在一个样,说起来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即便是跟外婆在一起,每次经过那里,我的头皮都是一阵一阵的发麻。

  大概是为了适应革命的需要,县革委要在那修一个大广场,每天都有一大群人聚在那里劳动,边上还有两三个背着长枪的人在闲聊,每天我和外婆都要经过这个劳动场地,劳动的人或用铁锤砸石头,或用撮箕挑泥土,闲聊的人总是在闲聊。有些天经过时,那几个闲聊的人会突然吹哨子,那几百个劳动的人呼啦啦的迅速集合跑出石花地蹲下,不用说,又是要放石炮炸石头了。

  往往这时候我就会在外婆的背上放声大笑,因为那场面既滑稽又热闹,特别是这帮人跑过来的时候一律的面无表情,动作僵硬。都是在躲避石炮,我和外婆是站在街边那排房子的屋檐下,而那帮人都是蹲在街面上,还是面无表情、动作僵硬。等到十来声动人心魄的轰隆声过后,口哨声再次吹响,这帮人又站起身来,呼啦啦的往场地里奔去,面无表情、动作僵硬,继续砸石头、挑泥土,我和外婆就从热火朝天的劳动场地间穿过,真的很好笑。

  有一天,有个人突然默默的走到外婆身边,轻轻的说:“九奶,可不可以帮要点水来?口渴的要命”,外婆随即朝那几个背枪的人走去,从他们身边提起一桶水,又来到那个人跟前让他把水喝了,还招呼边上几个人三下五除二的把一桶水喝光。把空桶还回那几个背枪闲聊的人的时候,外婆竟训斥起他们来:“造孽啊,那么热的天,你们连口水都不给他们喝!”那几个人目瞪口呆的张大着嘴看着外婆,或许是看到外婆那打扮绝对来自农村的贫下中农,还背带着个孩子,那一定是住在革命机关单位,也就不敢吱声,任由外婆骂骂咧咧的离去。这几个背枪的,当然是民兵了。

  外婆一路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这些人都是四类分子,都是坏人,但坏人也是人,他们不该死的时候,水还是要给他们喝的。

  我丝毫不明白外婆说的意思是什么,但“四类分子”这个词我是听进去了,知道四类分子就是坏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广场在四类分子的努力下就这么修好了,广场的西面还建了个大台子;这下子碰到的热闹就多了,经常性的广场上聚集着很多人,台子上也坐着很多人,台上的人还都很面熟。外婆和我还是每天从家到食品站、再从食品站到家这么个来回,碰到有集会的时候,外婆会绕着广场边的煤渣路从人人群边上走过。往往这时,广场上空会响起一阵铿锵有力的声音,过后,广场上聚集的人群也会高呼着什么,很整齐,手上很有节奏的举起前面说的那种三角旗。有时在我们回家的路上也碰到他们聚完会又排着队从广场走到街上,就出现前面说的那种有游街的情形。

  关于在广场上见到最激动人心的一幕,自然是批斗大会。说明一点,我见到的批斗大会绝非书中或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像斗程蝶衣段小楼残暴血腥的场面,就几个人胸前挂着一块大纸牌,手被麻绳绑着,低着头接受台上坐着的、广场上站着的人呵斥,最后在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打倒”声中被押下台,每个被批斗的人由两个民兵押着,从广场走到大街上游走,路边站满了围观群众,包括我和外婆。被批斗的人由民兵押着走在前面,后面就跟着广场上那些手里拿着三角旗的人们。每看到这个场面,内心总是莫名的汹涌澎湃起来,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全身心的松透的滋味,那就是觉得在我的世界中又少了几个坏人。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悄悄的告诉大哥哥(此时的我,其实还是没分辩出哪个是大哥哪个是二哥,因为大哥就叫大哥,而二哥只是在他的小名之后加一个哥字,至于他俩谁大谁小,我还没有想过去分辨)今天看见人家斗四类分子,大哥哥笑嘻嘻的问你知道什么叫四类分子?我理直气壮的说知道,就是坏蛋呀。

  两个大哥哥哈哈笑了起来,最后还是大哥说你今天看见的是在斗坏分子,只是四类分子中的一类......就算这样,我还是不清楚一类和四类有什么区别,就包括加上右派分子变成黑五类,那也是几年以后才知道的事了。

  对了,后来有一年向二哥揭发外婆曾经给过一个四类分子喝水的事,二哥说他早知道了,那个四类分子是我们的远房亲戚,他家在村里是地主,按辈份与我们同辈,我们还得叫他表哥。这让我忐忑不安了好几天,我们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我们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亲戚?这让我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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